《韧如繁花》识棠

13、夜驰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

　　李哲一家人的感激和认可，像一剂强心针，让苏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她看着钱包里多出来的600元现金，心里那块关于“生存”的大石头，似乎被搬开了一点点。

　　她轻手轻脚地把芃芃放到床上，给她换上干爽的尿布，自己则去厨房，用最快的速度下了一碗清水挂面。她不敢放太多盐，怕放多了影响母乳质量，以前喜欢的辣椒酱油更是不敢碰，只是在出锅前滴了几滴香油，她知道自己可能吹毛求疵了，但上次芃芃因为她嘴馋受了那么大的罪，她是真不好堵，她也赌不起。

　　别的妈妈可以给孩子吃奶粉，她不行，买不起！现在收入不稳定，怎么敢想几百块一罐的奶粉。她要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出了一点问题，芃芃就面临断粮的风险，先忍忍吧，再说清淡饮食更健康，对自己也好。

　　面条很寡淡，但胃里有了东西，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感，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坐在床边，一边吃着面，一边打开笔记本，将李哲姐姐的案例，详细地记录了下来。这是她的第二个客户，也是她事业起步阶段，一个极其重要的成功案例。

　　她正写得投入，已经睡着了的芃芃哼唧几声后突然哭了起来，苏研赶紧把碗放下，把她抱起来哄。可今天芃芃不知怎么了，就是哄不好，苏研换了一个姿势，又给她唱催眠曲，还是没有用。她吓得赶紧检查体温，闻闻嘴里有没有味道，又把尿不湿解开看了看，都正常。

　　这个小祖宗就是哭个不停，苏研哄了半天，头晕眼花、手脚无力，耐心告罄，把她放床上盖上被子继续吃面，芃芃哭得声嘶力竭，苏研却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冷硬无比，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是我吧！

　　她漠然地洗了锅和碗筷，又打开笔记本继续前面写的，好不容易写完了，刚把笔记本合上，准备去洗漱，手机就“叮”的一声，屏幕亮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接单APP弹出的通知。她在培训时，听王老师的建议，注册了好几个本地的母婴服务平台。

　　她点开一看，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订单类型】：紧急订单（催乳）
　　【服务地址】：城南区xx路xx小区
　　【要求时间】：凌晨02:00
　　【服务费用】：580元，报来回路费

　　几十公里外的城南，凌晨两点。

　　苏研看着这几个字，立马睡意全无。她的大脑瞬间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几十公里外的城南，凌晨两点。

　　苏研盯着这几个字，睡意全无。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冷静得像冰，迅速罗列出所有的风险：深夜，单身女性，携婴儿，横跨城市。结论清晰而冷酷：风险远大于收益，应当放弃。这是她多年职场训练出的、属于一个项目经理的理性。

　　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或者说，另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像一团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神经。

　　那个数字——580元。

　　它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它是芃芃半个月的尿不湿。是她自己一个月的伙食费。是那张薄得可怜的银行卡余额，唯一一次向上跳动的机会。

　　她问自己，什么是风险？熬夜是风险，深夜出门是风险。但穷，难道不是更大、更持续、更令人窒息的风险吗？

　　在“穷”这个字面前，所有关于“安全”和“健康”的理性分析，都显得那么苍白，甚至有些奢侈。她没有资格矫情，更没有资本犹豫。

　　她需要的，是抓住眼前这根能救命的稻草。

　　苏研的头嗡嗡作响。她关掉手机，躺在床上，试图强迫自己睡觉。但那“580”的数字，就像个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想起了今天李哲给她的那个红包，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能不看价格给芃芃买东西时的那种踏实感。她知道，理性的自己说得对。在这个城市里，钱，就是她和女儿活下去的底气。尊严、安全、健康……在赤裸裸的生存压力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辗转反侧了近半小时，在离平台派单截止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干了！

　　她拿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在按下“接受订单”之前，她深吸一口气，先给客户发去了一条消息。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也是她最后的专业底线。

　　“您好，我是苏研催乳师。看到您的紧急订单，我这边可以接。但有一点需要提前跟您说明，我有一个三个月的女儿需要随时带着，服务时会全程用背带背在身上，并确保不影响服务。如果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取消订单，平台会立刻为您匹配其他催乳师。”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会让这笔订单告吹。但她必须这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复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没关系！只要您能来就行！我老婆快疼疯了！求求您了！”

　　看到这条消息，苏研再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那个“接受订单”的按钮。

　　凌晨一点，苏研像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她看着哭累了睡着的芃芃还带着一脸泪痕，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亲亲她再轻轻地把她被裹成一个“蜡烛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背带里，再用一件宽大的外套将两人一起罩住。

　　整个过程，芃芃睡得像只小猪，只是偶尔不满地哼唧两声。

　　走出居民楼，午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瞬间让她清醒了许多。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尽职地站岗。她站在路边，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看着屏幕上“附近暂无车辆”的提示，心里一阵发凉。

　　她等了足足二十分钟，就在她快要绝望，准备取消订单的时候，一辆亮着“空车”顶灯的出租车，像救世主一样，从街角缓缓驶来。

　　坐上车，苏研报了地址，整个人依然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她不敢睡，甚至不敢闭眼。她从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司机，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她一边时刻关注着怀里芃芃的状况，生怕一点颠簸就把孩子弄醒，一边强打起精神，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师傅，您这么晚还出车，真辛苦啊。”
　　“没办法，家里两个孩子要养，不跑不行啊。”

　　这种看似无意义的对话，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让对方知道她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可以随意欺负的弱女子，让她自己也感觉不那么孤单。

　　四十分钟的车程，对她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到达客户家的小区门口，她付了车费，快步走进楼道。客户家在三楼，她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满脸焦急的男人。

　　“您可算来了！”

　　卧室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躺在床上，疼得直掉眼泪。

　　出乎苏研意料的是，在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服务过程中，芃芃因为环境陌生和妈妈在身边，反而睡得格外安稳，一声都没哭。这让她得以心无旁骛地、高效地完成了服务。

　　当产妇原本硬如石块的乳腺变得柔软，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时，苏研知道，她又成功了。

　　客户的丈夫感激得无以复加，不仅爽快地用手机支付了580元，还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包装精美的进口牛奶，硬塞到她手里。

　　“苏老师，太谢谢您了！大半夜的，真是太辛苦了！这个您带回去喝，补补身子！”

　　苏研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凌晨三点，她再次坐上了返程的出租车。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已变得稀疏。苏研靠在后座冰凉的皮质座椅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因为那笔刚刚到账的收入而异常亢奋。她看着怀里女儿熟睡的侧脸，在路灯一晃而过的光影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刷子。她摸了摸口袋里那两盒还带着凉意的牛奶，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个“580”的数字。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辛酸与满足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用最狼狈的姿态，拼出最踏实的未来。

　　第二天早上，苏研是被芃芃的哭声叫醒的。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的肌肉发出一阵酸痛的抗议。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了一道刺眼的光斑。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九点。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好几条未读消息。她先是习惯性地点开银行APP，确认了一下昨晚的收入确实已经到账，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接单平台的软件。她看到，昨天那个深夜急单的客户，给了她一个超五星的好评，并且在下面附上了一段长长的感谢文字：

　　“非常感谢苏老师！昨晚真是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了。凌晨两点下的单，没想到半个多小时就赶到了，还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手法特别专业，全程都在安慰我，人也特别好。最让我感动的是，她还背着自己的宝宝，那么小的孩子，跟着妈妈一起熬夜，真的太不容易了！是我遇到过最好、最负责的催乳师，没有之一！”

　　您已被客户设置为“专属服务师”，她已成功为您推荐一位新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