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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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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冬,月光如洗。
柳七站在院子里。
尽管柳七的伤恢复得很快、已能够戴着支具走动了。
但她还是错过了三十三只山羊今天在山城的音乐节现场。
杨十三的担心不无道理。
音乐节现场不能带折叠椅,长时间的站立本就是对柳七的考验。
而人潮人海的现场又难免相撞与推搡,很容易造成二次受伤。
柳七固然失落,但她接受得很快。
她相信在未来,三十三只山羊一定会有更多、更大的舞台。
作为籍籍无名的开场乐队,三十三只山羊的演出下午三点就已结束。
也就是说,杨十三今晚就能到家。
柳七却有些寂寞。
寂寞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它并不能靠理性抑制。
只是毫无来由、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柳七的思绪。
对初尝恋爱滋味的小儿女来说,短暂的分别往往能牵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愁绪。
柳七对杨十三的感情早已变得不那么普通。
她当然也能察觉到,在杨十三心中、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最特殊的人?
但柳七必须克制。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能接受杨十三的残疾,反而是因为她不能接受喜欢杨十三的自己——柳七心中一直有一个难以言说的秘密。
只是——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柳七就这样情不自禁下了楼,在庭院里等待杨十三的回来。
02.
深冬,月光如洗。
杨十三的车缓缓驶进院子。
他一眼就看见了柳七孤独的身影。
他已恨不得冲下车飞身跑到柳七面前。
但他并不能走很快。
他的残肢很短,短到限制了自己步行的速度。
他当然也有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恨不得每一步都是用跑的。
他现在当然还是年轻人,但这条腿早已令他学会了忍耐。
柳七显然更早看到了杨十三,她也正迈着受伤的腿向杨十三一瘸一拐地走来。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对方靠近。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里饱含爱意与感激,终于送给彼此一个漫长而温暖的拥抱。
相拥中,柳七只感到一顶温暖的帽子被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她不禁笑了。
原来羊羔绒针织帽,是可以覆盖额头的。
原来对于那天自己对戴帽子会导致额头冷的诡辩,杨十三并不愿当场扫了自己的兴,却都牢牢记在心底。
“等了很久么?可冻坏你啦。”杨十三有些心疼。
柳七摇摇头。
“叶子帮我们在前排录了全程,回去分享给你慢慢看。”
杨十三同样记得柳七对于错过音乐节的失落。
柳七忽然感觉杨十三抱自己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
他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七七,我可以像郭大路喜欢燕七那样喜欢你么?”
柳七点点头,后退了一步,然后拉起杨十三的双手,微嗔道:
“我早已像燕七在意郭大路一般喜欢你了。”
月光如水,杨十三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望着柳七含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可以吻你么?脸颊。”
柳七害羞地点点头,她已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可她并没有等到这个温柔的吻。
玩笑又一次出现。
幻肢痛总在杨十三最幸福的瞬间,给他最致命的一击,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他的右腿又不由分说地开始抖动,剧烈的抖动牵动了他本不算轻盈的假肢,使他本应向柳七稳稳踏出的一步迟迟不能抬起。
柳七显然察觉到了异样。
她感到杨十三温暖的双手也开始变得冰凉。
他踱步不前、甚至面若死灰。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松开了他的双手,将他的右臂搭在自己的右肩,用左臂紧紧抱着他,右手反握他冰凉的左手,轻轻道:
“别着急,我们回卧室。”
03.
这是柳七第一次来到杨十三的卧室。
虽然她已在杨十三家里住了接近一个月,但柳七并不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
除了自己的房间,柳七最熟悉的场所是一楼的餐厅。
在这里,她和杨十三度过了不少温馨有趣的谈天时光。
当然,杨十三也从不会进柳七的房间。
送柳七上班前,他总是站在三楼的天台,望着枯菊,等待柳七的出现。
杨十三的卧室在二楼的尽头。
就如同路过的客厅、健身房和书房一样,他的卧室很大,但干净、整洁。
柳七看到进门处放置着一个靠墙的皮凳,墙边立着一副肘拐。
显然,这就是杨十三每天穿脱假肢的区域。
杨十三松开了柳七的肩膀,坐在皮凳上。
柳七背过身去。
她忽然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该不该离开,该怎么离开杨十三的卧室。
倘若自己不离开,杨十三会不会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脱下假肢?
倘若自己直接离开,又会不会令杨十三尴尬、自责?
柳七踌躇起来。
她只知道,倘若换作自己,她一定希望杨十三快点离开、好留给自己一个自我消化的空间。
于是她转身出门,甚至不敢多看杨十三一眼:
“我的卧室还有多余的西乐葆,我回屋去......”
话未说完,她的右手已被拉住:
“七七,我的卧室有药......可以在这儿多陪我一会儿么?”
柳七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追求一个绝对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
同样的关心,对于柳七来说或许是负担,而对杨十三来说说不定反而是鼓励、是力量的来源。
柳七已坐在杨十三的床上。
她静静看着杨十三熟练地卷起了右腿的裤腿,脱下假肢。
然后单腿站立将外裤脱去。
杨十三当然还穿着一层几乎可以直接外穿的保暖紧身裤。
只是,紧身裤的右裤腿已被裁短,长度赫然和杨十三的残肢平齐。
杨十三一边抚摸着痉挛的右腿,一边自嘲道:
“除了外裤,我的所有裤子都只剩一条腿了。”
柳七怔住。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到杨十三身边,轻轻摸了摸杨十三的头。
杨十三早已挪向凳子的左侧,空出位置扶柳七坐下。
柳七戴着支具的左腿就这样靠着杨十三空荡荡的右腿。
于是她的左手也跟着轻轻抚摸杨十三的右腿。
她的心中不由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情绪。
04.
柳七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
这一夜既然注定难眠,为何不索性在一起促膝长谈?
正如郭大路一开始并不知道燕七是南宫丑的女儿,燕七也并不知道郭大路当过镖头、当过厨子甚至卖过艺一般。
柳七正躺在杨十三怀里,分享着自己的童年时光。
“我小时候在山上长大。”柳七笑道。
“真实的山么?”杨十三似乎有点吃惊。
“真实的山啊。”柳七笑着回忆起来:
“我家就在半山腰的巷子里。”
“山坡上有一排排小巷,住着很多户人家。
雨后放晴的时候,孩子们就从各家院子里跑出来,聚集在山坡,瞧山顶的雨水沿着山坡两侧、疾流而下漾起的涟漪。”
“下次我陪你回家吧。”杨十三摸了摸柳七的头,轻轻道。
“可我已两年没回家了。”柳七幽幽道:
“我现在五天一轮班,撑死也只有两天的假期。工龄不长还没什么年休,再多攒两年吧。”
“可我确实还挺想家。”柳七的声音有些呜咽。
杨十三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柳七搂得更紧了些。
柳七白班下班本就很累了,经历了与杨十三的告白后情绪更是大起大落。
这时思绪飘向遥远的家乡与童年,她疲惫不堪的眼皮终于合上,然后就在杨十三的怀里沉沉睡去。
杨十三只听到她均匀的鼻息。
杨十三的左臂结实而有力。
他怕柳七侧身压到伤腿,特意叫柳七睡在自己的左侧,用左臂揽着柳七的脖子令她微微面朝自己。
杨十三望着熟睡的柳七。
摘下眼镜后的柳七的表情比白天放松得多。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睫毛自然会簇,末端微微卷起。
杨十三终于不舍地、轻轻地熄灭本就昏黄的台灯。
05.
凛冬,柳七从噩梦中惊醒。
童年的河流最终流向一片凌厉的高楼大厦。
柳七已被扎得浑身是血。
她梦到自己和本科期间霸凌了自己三年的室友在密室逃脱里无限循环,梦到室友明明出国读博但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梦到三个室友所搭坐的汽车没有制动、从半坡上倒着滑下、马上就要撞到路边的水泥墙,又梦到自己奋不顾身跳进驾驶座里踩刹车却发现刹车早已失灵。
最后,她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被反锁的小屋里。
屋里可以看到窗外夜色已深,林立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窗台上放着她童年时最喜欢的布娃娃“豆豆”。
豆豆被撕碎了,张开怀抱,却无力求救。
柳七哭喊着从梦中醒来,她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己还在杨十三的床上。
她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杨十三,已将肘拐胡乱扔在地上,跳上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于是柳七也坐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杨十三。
杨十三显然已被柳七吓了个不轻。
他已将早餐准备得差不多、心情甚至有些愉悦,却在回卧室的路上就听到了柳七的哭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着柳七的背。
“豆豆被人撕碎了......”柳七还在抽泣。
“那咱们把可爱的豆豆拼将起来,好不好?”杨十三安慰道。
柳七终于破涕为笑。
她松开了双臂,道:“我要去擤鼻涕了,刚刚真是好担心流在你的胸口。”
杨十三早已跳去递来了纸巾。
两人终于手牵着手,一起下楼吃早餐。
虽然晚上还要上班,但柳七相信,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