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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逢知己千杯少 ...

  •   01.

      深秋,上午十点三十八。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柳七狭小的出租屋。

      柳七从甜美的梦中醒来,迎接她已不完整的双休。

      作为新一代北漂,柳七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也算不上拮据——倘若一个人忙到没时间花钱,生活怎么可能拮据呢?
      柳七的工资不算少,但也实在算不上很多——一个月十二个高强度夜班,并不是世界上大多数人可以理解的辛苦。倘若你干过两个月,就知道昼夜颠倒对于身体的损伤,是多少钱也弥补不了的。
      柳七有一个小心愿,即使终老一生,她也要在北立市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房子意味着属于自己的绝对支配,以及再也不会被房东赶走的绝对安全。

      倘若你认为柳七既辛苦又可怜,那就是大大的错了。柳七内心有太多太多的人没有的富足——即使偶尔也会抱怨工作中的不顺利,柳七一向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实实在在地帮助到患者使她对于自己生命的意义日复一日地加以肯定。
      于是柳七想起了老董,她打开了急诊同事的聊天群。
      老董昨晚已连夜做了开颅手术清除血肿,目前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平稳之后可以转回神经外科病房。
      柳七长舒一口气,她希望世界上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会被世界善待。
      老董一定会挺过这突如其来的考验!

      柳七划出同事聊天群的界面。同事聊天群下有一个特殊的聊天框。
      柳七并没有修改这个好友可爱的昵称:
      “Shipping Up To Boston”

      柳七简直对于这首歌再熟悉不过:
      “I lost my leg”(我失去了一条腿)
      “I'm shipping up to Boston”(我要坐船到波士顿)
      “I'm shipping off to find my wooden leg”(我要坐船去那儿寻找我木制的腿)

      这个好友当然就是杨十三。
      柳七已好几次忍不住想给这个新朋友发点什么消息,但她忍住了——理智的粉丝对于偶像总得有点边界。
      其实柳七根本不会想到聊天框对面的杨十三,何尝不也是如此?——可怜的病人对于医生总得有点敬畏。

      但柳七居然还是先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病人为什么敢发消息?因为这是一则好消息:
      “柳医生您好,不知道会不会打扰您休息。
      骨科医生早上已帮我检查过伤口,他说昨晚的清创和消炎效果很好,暂时不考虑手术。急诊就让我回家了。
      谢谢您。”

      “叫我柳七。
      还有,不要用‘您’。”

      02.

      深秋,上午十一点零七。

      柳七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自己将别人的职业身份看得极高的同时,别人很可能也会将自己的白大褂看得很圣洁。
      其实工作没有高低贵贱,每一个打工人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不同但同样重要的价值——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可以自食其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柳七也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柳七和杨十三的关系,虽然是医生与病人、粉丝与偶像,同时也可以是医生与偶像、朋友与朋友。
      他们是平等的,她释怀地笑了。

      “你对医生一向这么客气吗?”柳七问道。
      “有人敢对医生不客气吗?”杨十三回复得很及时。
      “不少。”柳七想加一点形容,但她最后删掉了,她不愿意把一些并不快乐的回忆分享给这个善良的人。

      “老实说,我从小就有点害怕医生。”杨十三好像已察觉到柳七的情绪变化,马上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
      “老实说,我也是!”柳七的回复直接而又好笑。
      杨十三看起来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理解一个从小就害怕医生的人长大后竟然会成为医生:“那你怎么会想到要当医生?”

      “因为我从小就害怕进医院,害怕见到医生。所以我想,假如有一天我自己成为医生,每天都要去医院上班。那么我一定会克服对于医院和医生的恐惧。”
      聊天框沉默了很久之后,柳七收到了一句简短的回复:“我觉得,我也应该像你一样直面恐惧。”
      “其实我当了医生之后才发现,作为医生接诊的时候,我的确不怕医生和医院了。但自己作为病人候诊的时候,我一样怕医生。”

      恐惧这种感觉,并不容易被理性压制。有时候,一个人越理性,考虑到的困难与危险的可能反而会越多,那么这个人往往反而会更加的恐惧与谨慎。
      所以害怕并没有什么。生活中很多事情,是你即使不愿意直面,也非要跨越不可的。身体的创伤早已恢复、正常的生活早已进行,但心灵的创伤的疗愈、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03.

      深秋,上午十一点四十七。

      柳七的厨具一向很简单。对于吃,她有着常人所远远不及的超绝钝感。
      柳七把一切归咎于她不怎么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倘若一个人吃饭并不觉得很香,怎么可能会对吃饱有特别大的热情?

      今天柳七却很开心。她用小的可怜的炒煮一体电热小锅煎了个金灿灿的鸡蛋,然后煮了一碗金针菇娃娃菜海带丝豆腐皮高粱挂面。
      她很少下厨,即使自己动手,也经常水煮一通、凑活了事。这一碗在不少人眼里平平无奇的挂面汤,对柳七来说已是前所未有的大作。
      柳七甚至开开心心拍了照片,分享给了杨十三。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加深的,你会情不自禁将自己生活中再小不过的快乐和幸福分享给自己的朋友——将快乐分享,快乐就会加倍。

      此时,柳七正享受着她普通而又美味的午餐。
      杨十三的聊天框弹出了新消息:
      “今天休息吗?”
      “嗯。”
      “等我病好了,一定请你吃饭。”
      “好,我也请你。”

      柳七已吃完午餐,她半躺在被自己布置的软绵绵的工作午休两用椅上,享受着秋阳。
      金黄色的梧桐叶在窗外翩然而落。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是应该叫你杨时呢,还是杨十三?”
      “十三吧,和你一样,都是数字。”

      杨十三顿了一顿,接着问道:“你在休息的时候,一般有什么安排?”
      “睡觉。”柳七简直毫不犹豫、用抢答一般的速度回复出去。

      以往的每个双休,柳七都会异常珍惜能够躺在床上的时光。
      “睡是无价之宝,不睡躺躺也好。”
      这话虽不知道出自谁口,却是爸爸告诉柳七的至理名言。
      对于柳七来说,休息日与床的拥抱,简直就像只有岌岌可危电量的手机连上了充电宝。
      “假如休息日离开了床,那么这个休息日就等于没有休息。”这简直是柳七的人生信条。

      可今天,柳七突然不想躺床上了。
      破天荒的,她突然很想出去逛逛。

      04.

      深秋,傍晚,六点零八。
      柳七如约走进“卜妈妈火锅店”。

      大风降温天,真是吃火锅的好日子。
      店里的温暖使柳七冰冷的眼镜迅速弥漫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中,一个穿着普蓝色大衣的男生已出现在柳七面前,他递给柳七一张叠得极整齐的眼镜布:
      “别急,我带你过去。”
      这男生不是别人,正是杨十三。

      “你的手杖呢?”柳七擦完眼镜,就先检查杨十三是否谨遵医嘱。
      “在座位旁,几步路,不碍事。”杨十三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杨十三的残肢创口恢复得还不错。这十天时间里,柳七让杨十三去诊室找自己复查过两次。残肢消肿效果也很棒,能恢复假肢的穿戴对杨十三来说很重要——只有亲身经历过截肢的人才知道,假肢对于重拾外出的勇气、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杨十三第一时间就践行了自己的承诺——请柳七吃饭。
      柳七当然很开心,但她再三叮嘱杨十三一定要用拐杖,以减少残肢的受力,避免刚刚愈合的伤口遭到二次打击。

      火锅店生意很好,生意很好也常常意味着这家店口味不错。
      柳七和杨十三正在享受热腾腾的羔羊卷。

      柳七和杨十三这一桌既不靠窗也不靠门,是靠墙一列很普通的一桌。
      火锅桌不大,柳七和杨十三讲话的声音也不需要太大,但他们聊得很愉快。

      “你明明叫‘杨十’,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杨十三’呢?”柳七笑着问。
      “因为我喜欢燕十三。”杨十三笑着回答。
      “我也喜欢。兴许我爸爸就是因为喜欢燕七才给我取名柳七,没料到我后来也迷上了武侠小说。”

      柳七很开心杨十三也喜欢读武侠小说,她笑着问:“你记得燕十三和三少爷的决斗吗?”
      “当然。”杨十三一边说,一边用漏勺兜起一大勺羔羊卷:“你多夹点吃。”
      柳七一边笑着夹走了杨十三勺里的羔羊卷,一边笑着说:“当时燕十三和三少爷谁也不出手,他们并肩散了好一阵子步。”
      杨十三也哈哈笑起来:“高手的对决并不是比谁的出招更快,而是在等对手先失误。”

      柳七和燕十三会心一笑,两个人对视一眼,脸却都红了。
      “等得愈久,愈容易心急。心里愈急,愈容易失误。是不是?”柳七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一点儿不错。”杨十三一边回复,一边拿起小勺子,将虾滑挖成丸子的形状,下进锅里。
      “那么杨公子,我们今晚明明约了六点半火锅店门口见面,你来这么早是为了等什么?”
      杨十三挖出的最后一粒虾滑,竟忘了塑形,带着四个尖角直接滑进了锅里。
      他将盘子放下,深呼了一口气,嗫嚅道:“等你。”

      05.

      深秋,晚上八点十九。
      柳七和杨十三从火锅店出来并没有回家,他们已坐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咖啡店。

      杨十三的手杖静静地靠在右手边的墙上。
      他的手杖极其朴素、通体漆黑,只有露出桌面的扶手处似乎已被磨得光亮。

      柳七和杨十三从小说聊到音乐,从工作聊到上学,他们忽然发现两个人之间竟可以有那么多共同语言。
      此刻,他们在聊柳七的求学经历。

      “你是说,你读研时并不是急诊专业?”杨十三的声音显然有些诧异。
      “是的,我的导师是心脏大血管外科。”柳七的语气很平静,这件不公的事情已过去很久,久到柳七甚至会怀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好像在讲一个来自别人的故事:“毕业前我一直想成为一名心外科医生。但是直到毕业还被表刷时,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医院会接受一名只有硕士学历的心外女医生。

      “所以我选择了北立医院的急诊外科。我喜欢风风火火帮助别人的感觉。”

      杨十三对柳七的共情,瞬间转变为对一名女性强大内核的钦佩与赞赏。

      但他淡淡的微笑突然消失,很快转变为局促与痛苦。
      桌下传来了不间断的、奇怪的“咯咯”声,这声音逐渐变大,终于大到连柳七也忍不住往桌下望去:

      杨十三被截掉的右腿,在剧烈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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