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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七七与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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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接近年末,病房病人已少了一半。
没有人愿意在病房迎来这个一年一度、阖家欢乐的日子。
择期手术被纷纷尽可能排到了年后。
年前的半个月,将是柳七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光。
查房,出院。
值班,急诊。
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夹层在冬季高发。
最近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都顶着消散不去的黑眼圈。
只因这周已连续五天夜里来了夹层急诊病人,也连续五天通宵开了夹层的刀。
夹层手术是心外手术中最凶险的手术之一。
它绝非主动脉撕裂这么简单。
尤其是只能由心外科处理的A型夹层。
倘若夹层撕至主动脉瓣,就要联合置换主动脉瓣,倘若夹层撕至冠脉,就要联合进行冠脉搭桥。
所以夹层手术看似只是一个手术,却往往合并了多个心外手术。
其他病人九生一死,夹层病人九死一生。
好在年末,科里几乎所有组都停掉了择期手术。
没有择期手术,第二天的夜休就能得到适当的保障。
柳七的运气一向很好。
她的值班甚至终结了科里连续五天的夹层手术。
连星河师兄都称赞柳七是“幸运星”本星。
柳七却只是笑着谦虚,自己这属于“新手保护期”。
柳七已迫不及待下班就去杨十三家里撸猫了。
或许自己并不是为了撸猫,而只是想再瞧一瞧她自己的“铜像”。
柳七要不断证实杨十三还是杨十三。
她还要让杨十三知道杨十三依然是杨十三。
柳七甚至忙完出院就给杨十三发了消息。
可杨十三并没有回复。
柳七看起来有些自讨无趣。
但她一向善于开脱。
在她已快要忘掉自己居然给杨十三发过消息的时候,杨十三却幽幽回了消息。
这消息简直令柳七眼前一黑:
“今晚要出差,抱歉。”
02.
病房的事已处理得差不多,柳七打开了微博。
她忽然饶有兴致、想仔细看看这个虚假的“杨十三”。
虚假的“杨十三”账号下推荐的相关账号,是自己卸载微博前并没有来得及取关的“三十三只山羊”官方账号。
“三十三只山羊”账号下关联的“羊毛”群,还是当初自己创建的。
不,只有“1”群是自己创建的。
现在连羊毛,都有十一个群了。
柳七忽然想重新进群。
这么久了,进群潜水当个小透明好像也不是不行。
“Who cares me?”
进群的瞬间,柳七就后悔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十一个分群的群主,都是当年的老“羊毛”。
就如同武侠小说里十一个分舵主一般。
柳七进的第十一分舵的舵主,竟是当年三十三只羊毛里和自己聊天最多的“语杨”。
退群前,柳七还在急诊上班。
她的聊天时间和当年的作息一样,昼夜颠倒。
可语杨总是在所有人都睡觉的凌晨时分出现,能够和柳七开怀痛“聊”。
柳七没有换马甲,语杨自然不会认不出她。
柳七觉得此时的自己在语杨的眼中一定是一根“墙头草”。
她并没有陪伴三十三只山羊熬过籍籍无名的岁月。
反而在他们已经有能力且成功举办了周年巡演之后,在人气最高的时候回坑了。
柳七恨不得马上退群然后把微博卸载,然而全然来不及了。
语杨的消息已传了过来:
“七姐忙完了?”
柳七差点笑出声来。
语杨还是像当年一样可爱。
这个世界上总还是有和柳七一样、并不在意时间流逝的人。
柳七翻到了群文件。
几百个群文件,赫然收录着三十三只山羊的来时路。
他们的早期饭拍、江湖传闻。
他们每一首歌的创作动机。
当然,并不是所有歌曲都被三十三只山羊自己分享过。
大部分歌曲,仍然要靠歌迷自己的解读。
柳七想到当年建群时,大家聊得最多的还是三十三只山羊的编曲。
那时的三十三只山羊,歌词也没什么晦涩难懂。
无非充斥着一些城市青年对于音乐理想难求的牢骚罢了。
柳七忽然翻到一个压缩了的、原文件很大的文件夹。
所有资料、解析都是关于一首歌——
《柳》
窗外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初雪来得如此之晚。
初雪扶柳。
柳七就这样,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雪落无声。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
别君月朦胧。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伊人终不见。”
03.
文件夹里,对“伊人”的猜测众说纷纭。
有人说这歌讲友情,有人说这歌讲爱情。
基于这首歌中朦胧的、暧昧的意境,三十三只山羊的每个成员的恋情,都被粉丝猜了个遍。
甚至还有人猜这首歌的灵感源于鼓手胡八千和青梅竹马的夫人被迫分手的故事。
柳七却已对“柳”的特指了然于胸。
《柳》,正是三十三只山羊发表于自己出国读博的第二个冬天的单曲。
柳七自己便是“伊人”风暴的中心。
这首歌歌词优美,旋律简单,人声清晰,编曲流行。
也正是这首歌,让三十三只山羊第一次有了出圈的歌曲,也获得了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知名度。
这首歌,就像不少摇滚乐队里必不可少的抒情歌。
或者说它本就是情歌。
“最怕滚人唱情歌。”
闻者无不催肝肠。
雪中,柳七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将整张专辑从头听了一遍。
柳七经常在街边city walk的时候听一张完整的专辑。
喜欢听歌的人一定喜欢听专辑。
他们听整张专辑的连贯性,听整个作品的起承转合。
“确实没有前两张专辑的味道了。”
柳七有些失望。
彼时创作这张专辑的杨十三,仿佛在华语乐坛的流行失恋榜单上泡了整整一年,终于腌出了这张被市场欢迎的大卖专辑。
就在柳七有些失望,打算清空歌单的时候,她的耳朵却不由得竖了起来。
只因专辑的最后一首歌令她豁然开朗,清新中带着些许后朋的味道。
这首歌的歌名叫作《无柳》:
“柳亦非柳。
柳亦如柳。
人生逆旅。
无挂无忧。”
连柳七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她忽然替杨十三开心。
杨十三放下了。
“杨十三放下柳七是件好事。”
她也跟着杨十三一起,把“柳七”放下了。
但柳七并没有意识到,她根本忘了走回家,反而走到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准确的说,是柳七根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杨十三的家。
柳七忽然踌躇起来。
按照往常,柳七一定会毫不犹豫敲门。
哪怕杨十三五分钟之后就要出门,柳七也要高低瞧他一眼。
正所谓“白来不白来”。
可柳七忽然踌躇起来。
只因她忽然觉得放下自己的杨十三挺好。
至少比怀念自己的、腌出流行味的他要好太多。
杨十三家门外、别墅区的雪景已很美。
湖水积冰,小桥残雪。
落光叶子的泡桐树在雪景中显得尤为苍郁。
柳七已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她就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有些气喘吁吁,显然是刚在天台上望见她,就以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下了楼、追上她。
但他的声音依然很淡:
“你来了。”
04.
杨十三在雪中。
他用单薄的身子撑着肘拐,站在雪中。
“你要出差?”柳七有些吃惊。
杨十三摇摇头:“先进来坐。”
熟悉的客厅。
熟悉的沙发。
熟悉的猫咪。
“雪天,原定的飞机停运了。”杨十三解释道。
柳七点点头:“也是。”
“《无柳》是首好歌。”柳七试图找些话题。
“它是整张专辑里热度最低的一首。”杨十三淡淡笑了。
“有点Public Image Ltd.的《Metal Box》专辑里的最后一首歌《Radio 4》的感觉。”柳七的联想很认真。
杨十三的眼睛里发出了光。
猫咪“喵”得一声,钻进了柳七的怀里。
“她很喜欢你。”杨十三笑道。
他左手撑着肘拐,右手扶着右腿,艰难起身。
却只是将猫粮拿来、递给了柳七。
“她叫什么名字?”柳七摸着猫咪问道。
杨十三一愣,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七七。”
“嗯?”
“她叫七七。”
柳七不觉有点好笑:“她怎么也叫七七?”
杨十三无奈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柳七没有看杨十三,她轻轻摸着七七的脖子:
“七七乖,我们不理杨十三。”
七七仿佛听懂了柳七的话,“喵”得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
天色已晚。
05.
柳七并没有客气,她非常坦然地留在了杨十三家里蹭晚饭。
平心而论,离开杨十三的这三年里,柳七最常想起有关杨十三的、却是他做的饭。
留学的三年时间里,柳七被迫掌握了更多的厨艺。
她自告奋勇、主动提议帮杨十三切土豆。
杨十三家里多了不少凳子。
厨房也放着一只高脚凳。
杨十三正坐在高脚凳上洗娃娃菜。
“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七就这样一边用余光瞥着杨十三的背影,一边想着。
她根本就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早已走神。
土豆块一滑,锋利的菜刀就把柳七的半块中指指甲盖切了下来。
柳七觉得有点痛,鲜血已汩汩冒出、粘在了还没切完的土豆块上。
对血见怪不怪的柳七并没有叫。
她只是想在杨十三发现之前尽快处理好这个“车祸”现场。
但显然她的创口有点大,这创口也不能凭自己的意念愈合。
柳七像极了犯了错的小孩,心念电转间已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和杨十三要碘伏棉签,还未开口却就听到了杨十三的声音。
“切到手了?”杨十三已撑着肘拐疾步走到柳七的身边。
“怎么不说?”杨十三语气微嗔。
柳七已跟着杨十三回到客厅,她抽了些纸巾垫在手背,担心血迹滴落污染杨十三的客厅。
杨十三则从客厅最外层的抽屉里快速取出碘伏、棉球和创可贴。
柳七熟练地拿起镊子,却被杨十三夺了回去:
“你别动,我帮你消。”
他消得很轻柔,浑不似柳七日常给病人换药般粗鲁。
“痛么?”
柳七摇摇头。
”不该让你切的,怪我。”杨十三有些自责。
“你背对着我,是怎么发现的?”柳七忽然有些好奇。
“切菜声突然停下了。”
杨十三顿了一顿,道: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遇到事情从来不会主动讲出来。”
杨十三叹了口气,将柳七的手指娴熟地包扎起来。
然后柳七就被请出了厨房。
“真是久病成医。”
柳七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用右手摸着七七柔软的毛,也不禁感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