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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重逢 ...

  •   01.

      柳七早上出门的时候,殊禾还在被窝里享受着她难得的假期。
      对于习惯了南方气候的殊禾来说,北立的冬天着实有些干燥。
      一觉醒来,她就发现自己的嘴唇早已裂开,沁出血丝。

      一缕水雾从床头升起——柳七早上离开时已重新打开加湿器。
      柳七对好朋友永远都是这样,不计得失地全身心投入。

      殊禾的鼻梁有一点塌,颧骨有一点外扩,两颊有可爱的淡褐色雀斑。
      她像大多数真实而可爱的女孩子一样,对于自己的容貌并不算自信。
      但柳七总是很具体地夸殊禾的长相。
      比如她的柳眉,比如她的樱桃小口。

      殊禾也有情绪崩溃、怀疑自我的时候。
      读研的时候,她就曾患上了焦虑障碍。
      柳七并没有提供好的解决办法,只是紧紧抱住她,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已很好。

      柳七永远无条件维护自己的好朋友。
      所以柳七永远都是殊禾的好朋友。

      殊禾在柳七的床上,静静地观察柳七的公寓。
      柳七的公寓并不大,但一室一厅在北立已是奢侈。
      她的床很小,床板下还收纳着夏凉被。
      她的书桌很大,桌面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置物盒和置物架。

      置物架上摆着柳七最喜欢的动漫作品的角色立牌。
      殊禾还曾送过柳七这部作品的整套原版漫画。
      收到礼物时,柳七简直要当场落下泪来。

      就如同维护自己的朋友一般,柳七几乎对于任何自己钟爱的事物都很长久。
      所以殊禾也觉得奇怪,明明学生时代就喜欢三十三只山羊的柳七,却在三十三只山羊苦尽甘来、名声大振的时候,急流勇退、义无反顾地退了坑。

      换作其他人来说,这并不奇怪。
      就像有人喜欢追当红明星一样,自然也会有人喜欢追潜力股。
      当然,还有一群人喜欢考古——他们并非喜欢古早画质。
      只是随着影视行业的全面倒退,年代久远的作品里更为宝藏的精彩思想和优美运镜带来的惊喜,可以让他们忍受简直可以形容为人兽难辨的古早画质。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三十三只山羊七周年巡演的收官场。
      殊禾打算“懒起画蛾眉”——晚点化个精致的妆,然后步行到演唱会现场。
      柳七家离体育馆并不算远。

      02.

      柳七的平安夜却并不悠闲。
      今天是组里的周末手术日。

      周六开刀是一件原本很离谱、却被北立医院大肆推行的奇怪政策。
      医生护士也需要休息,为什么周末也要排手术呢?

      柳七一直不理解规定周末开刀的院领导,到底是被哪只猪夺了舍。
      但领导是猪,柳七是骡子。
      领导不用开刀,柳七需要开刀。

      还好,今天的刀并不复杂。
      下午的接台手术,简直是杜主任最拿手的小切口主瓣成形术。

      但离谱的事就这样在台上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先是成形环缝上去之后心电监护显示了心肌缺血的征象。经过检查才发现这个患者的冠脉走行出现了变异,只好将成形环拆掉重缝。
      接着,在手术快结束所有人都等着下班的时候,体外循环师发现患者的血压掉了——患者发生了非常罕见的鱼精蛋白过敏!

      刚刚复跳的心跳就这么不争气的停掉了。

      如果问手术室和菜市场有什么共同之处,那菜市场的热闹一定比不过抢救时的手术室。
      这种场景你只消经历一次,就一定会终身难忘。

      可惜,这种经历柳七在规培时候已经历过几次,那时她的求救声比菜市场卖猪肉的声音要大得多。
      而现在,柳七至少能做基础的按压,给杜主任开胸争取宝贵的时间了。

      幸好隔壁间郭主任今天也在开刀。
      杜主任和郭主任三下五除二锯开了病人的胸骨,胸内按压心脏,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上了体外循环。

      本来预计三个小时就能结束的小切口主瓣成形术,最终花了八个小时,重新开胸,病人也上了ECMO。
      关胸缝皮的时候,柳七已经麻木了。

      患者的家属素质极高,他们对于手术中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地理解。
      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鱼精蛋白是什么东西,但他们会感恩台上所有医护人员的辛苦付出。
      柳七明白,是因为家属的理解才使今天的谈话工作变得容易了些。

      可患者才三十岁,预后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多倒霉的一个人,多倒霉的一个家!

      柳七写手术记录的时候还在不由得感慨。
      老天还是一样不长眼。
      倒霉事轮到谁谁倒霉。

      03.

      柳七的头发已被手术帽闷得油了。
      柳七很想回值班室洗个头发,然后早点上床躺着休息一下。

      其实时间已根本不早了。
      下午一点手术接台,晚上九点半手术结束,与家属谈话、写手术记录......
      柳七走到手术室的更衣间,就已经十点半了。

      但急诊的电话就这样打了过来。
      柳七随手抽出一只新的手术帽,包住了她的油头。
      柳七不允许任何人看到她的油头!

      正在经历抢救的患者,是个五十五岁的男性。

      “五十而知天命。”
      五十岁并不一定就能悟到什么人生的道理,但身体一定会给你上一课。
      如果是小病,那么你还会有“知天命”的机会。
      倘若是大病、是急病,那么你很有可能直接被老天收走。

      柳七已很从容。
      在星河师兄的指导下,柳七已掌握ECMO的上机指征,也能独立完成上机操作了。

      但今晚的病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按压已持续了三十分钟,他的心电图依然是一条直线。

      柳七走出抢救病房。
      病房外守着病人的两个儿子,约莫三十岁,穿着便服,面容沧桑,显然再普通不过的民工身份。

      柳七完全可以直接回病房,在电脑上手打会诊意见,把所有的谈话工作都留给今晚的抢救室医疗组。
      但既然碰到了家属,柳七觉得解释一句并不多。
      何况,自己也在急诊干过三年,她知道专科医生的一句解释对急于理解病情、获得安慰的病人家属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柳七从没有想到自己是被打出抢救室的。

      医闹的发生和病人家属的学历、职业无关,但一定和他们的素质有关。
      医生可能因为说少了被打,也同样可能因为说多了被打。
      但更多的是,医生说得不多不少,病人也照样会打。
      还有一种情况也很常见,那就是病人直接打错了人。

      在柳七发现患者儿子根本分不清急诊医生和心外医生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她那承载了自诩可以匹敌男性体力的身躯,在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健壮男性手里,还不如一只啄米的小鸡。
      柳七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撞出急诊室,摔在了地上。

      柳七的头被撞得很痛。
      但她依然觉得庆幸。
      只因这家属并没有带刀。

      没有刀自己就没有性命之忧。
      没有刀,自己的四肢肌腱、神经也就不会被划伤。

      柳七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只消被这家属再揍个几拳,挨到正在大门口忙着给救护车开路的保安大叔赶回来,自己就能够安全脱身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
      柳七笑了。
      幸好是平安夜。
      这个有惊无险的故事,明天回去一定要好好讲给殊禾听。

      04.

      混乱中,柳七看到了一只熟悉的黑色肘拐挥起。
      她抱着头,沿着肘拐挥去的方向望去。
      这只肘拐正紧紧抵着那个握拳男子的胸口。
      男子的拳头依然攥得很紧,倘若没被拦住,柳七势必要多挨这么一记重拳。

      她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却又太久没有听到、以至于有些陌生的声音。
      但她从没在他嘴里听到过这么暴躁、愤怒以至于有些狠戾的语气:
      “你知不知道暴力伤医是要坐牢的!”

      这只肘拐又往前顶了顶,拄拐之人也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柳七的身前。

      柳七将牢牢抱头的双手慢慢放下,也禁不住抬头望去。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款风衣,身形瘦削。
      他的头发打了很重的发蜡,显然刚刚结束演出不久。

      他的左腿微微颤抖,似乎带伤在身。
      他的站立也几乎全靠左拐勉力支撑。
      柳七一眼便认出了他单薄裤腿下的右腿假肢。

      她几乎已要喊出他的名字。
      保安来了。

      柳七被急诊同事扶进一间单人留观室。
      她的生命体征平稳,意识清楚。
      除了头疼、屁股疼以及被吓了一跳之外,柳七并没有任何损失。

      当然,柳七也不会得到任何赔偿。
      医闹的化归,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要患者和家属不亮刀、不砍人,那么首先要反省的,必然是医生自己的态度。

      柳七甚至若无其事地接了两个病房一唤打来的求助电话。
      然后,她就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准备回病房。
      她忽然发现手术帽已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个家属揍掉了。

      柳七的油头早就被急诊的病人和同事看了个清楚。

      她忽然想起他。
      他怎么会来急诊?左腿受了伤么?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双拐点地的声音。
      她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她已恨不得亲口问他此时为何出现在这里。

      05.

      柳七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

      他显然有些吃惊。
      他的脸更加清瘦了,还带着不怎么夸张的舞台妆。
      他走得很慢,也有些吃力,浑不似那个扬言“梦游也不会摔倒”的男孩。

      但他赫然就是杨十三。
      是刚刚结束三十三只山羊巡演收官场的杨十三。

      他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关心。
      她也望着他,看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睛。

      “你来了。”
      “我来了。”

      “好点了么?”
      “本就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受伤了么?”
      “老伤。”他的回答平淡而不假思索。

      “我走了。”他欲言又止。
      她点点头。

      杨十三已路过留观室,柳七也合上了留观室的门。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她想追上去。
      他走得很慢,追上去并不难。
      可她追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踌躇之际,他却忽然回了头。
      一只未熟的青苹果就这样折返、被递到她的面前:

      “平安夜快乐,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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