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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


  •   暮春的风带着倦意,吹过老院的墙头。那株年岁已久的紫藤开始凋谢,淡紫色的花瓣无声飘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停在墙角的那辆旧单车,与败落的紫藤相呼应,满是陈旧的气息。

      林未眠坐在门槛上削铅笔,小刀划过木屑,露出里面铅灰色的芯。

      母亲去外婆家还没回来,父亲在里屋睡午觉,鼾声时断时续。

      见川看了一眼未眠,乖巧的样子和她头顶的发旋一样可爱。他走到院子另一头修理那辆旧单车,链条拆了一地,油污沾满他的指尖。他还时不时抬头看未眠一眼,目光在她削铅笔的手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

      “未眠。”他忽然轻声唤她。

      未眠抬起头。见川示意她看里屋——父亲的鼾声停了。

      她立刻明白了,收起铅笔和小刀,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但已经晚了。

      里屋的门被猛地推开,父亲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眼睛布满血丝。他盯着未眠手里的铅笔,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又在画那些鬼东西?”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学这些没用的?”

      未眠握紧铅笔,没有说话。这是她新买的素描铅笔,用帮邻居看孩子挣的钱买的。

      “说话!”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唾沫星子飞溅。

      见川放下手中的扳手,慢慢站起身,“爸,她没耽误学习。”

      “轮到你说话了?”父亲转向见川,眼神凶狠,“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没出息。一个非要学什么画画,一个好好的大学不上,非要留在这种鬼地方……能不能给我争点脸!”

      未眠看见哥哥的拳头握紧了。油污从他指缝间渗出,像黑色的血。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生你们……”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什么。未眠看见见川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她和父亲之间。

      “道歉。”见川说,声音低沉得可怕。

      父亲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怒火,“你说什么?”

      “我让你道歉。”见川重复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你刚才说的话。”

      紫藤花还在不停飘落,有一瓣落在见川肩上,像一个小小的紫色伤口。

      未眠伸手去拉哥哥的衣角,却被他轻轻推开。他站在原地,像一堵墙,隔开了她和父亲的怒火。

      “反了你了!”父亲抄起墙角的扫帚,朝着见川挥去。“敢跟你老子我这样说话?”

      未眠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但预期的击打声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看见见川抓住了扫帚的另一端,父子俩僵持在那里。

      “放开。”父亲命令道,额上青筋暴起。“你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见川没有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那种眼神未眠从未见过——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绝望又凶狠。

      “我让你放开!”父亲用力一拽,扫帚从中间断裂。

      木屑飞溅的瞬间,未眠看见父亲举着断裂的扫帚柄朝见川打去。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她冲上前,想要推开哥哥。

      见川却快一步,侧身挡在未眠的面前,断裂的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眉骨上。一声闷响,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流淌,滴在飘落的紫藤花瓣上。

      他多想自己有翅膀,多想自己的翅膀硬了,可以带着未眠远走高飞。

      但他没有翅膀。

      父亲愣在原地,手里的半截木棍“啪”地掉在地上。未眠看着哥哥脸上的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哥……”未眠呜咽一声,怕极了。

      见川抬手抹了一把脸,满手鲜红。他看着手上的血,又看看父亲,眼神空洞。

      “够了吗?”他轻声问。

      父亲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走进屋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紫藤花还在落,无声无息。

      未眠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哥哥的伤口,又怕弄疼他。血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校服领口,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没事。”见川说,声音异常平静。

      他走向水龙头,拧开,冷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水,冲洗脸上的血迹。水混着血,在水泥地上汇成淡红色的溪流。

      未眠跑进屋里,翻出医药箱。等她回到院子时,见川还站在水龙头旁,任冷水冲刷着头脸。伤口在左边眉骨上,不长,但很深,皮肉外翻,像一道狰狞的笑。

      “别动。”未眠拿出棉签和碘伏,手抖得厉害。

      见川顺从地低下头,让她处理伤口。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他轻轻抽了口气。

      “你痛不痛啊?”未眠问,声音哽咽。

      见川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指上,那么专注,仿佛受伤的人是她。

      未眠小心地为他消毒,贴上创可贴。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当她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他的脸颊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你不该挡的。”她说。

      “那你呢?”见川反问,“你刚才冲上来想做什么?”

      未眠答不上来。在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想要保护他,就像他一直保护她那样。

      夕阳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的紫藤花还在落,仿佛永远也落不尽。见川脸上的创可贴慢慢渗出血迹,像雪地里的一朵红梅。

      “未眠,”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眠明白那个未完的句子是什么。她看着哥哥的眼睛,那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深沉和痛楚。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正好滴在他的伤口上。

      见川猛地抽气,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滴泪的灼热。它像熔岩一样烫进他的伤口,烫进他的心里,在那里留下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烙印。

      未眠慌忙用手去擦:“对不起,我……”

      见川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微微抬眼,未眠的脸就在他的上方。未眠的长发落下来,宛如一道帘子,将两人关在这样氛围里。她的脸瘦瘦的,脸上还有一些白色的青春痘,不太明显,却十分真实可触。

      “哥?”未眠喃喃一声。

      见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盯着妹妹的嘴唇看,那儿如荔枝般红,不太平滑的唇瓣上有几条唇纹。他很快松开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

      “没事。”他又说了一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未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地上那摊淡红色的水迹还没干,紫藤花瓣漂浮在上面,像一个个小小的坟墓。

      夜深时,未眠被浴室的水声惊醒。她悄悄起身,透过门缝看见见川站在洗手台前。冷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浸透了衣服,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眉骨上那个伤口,眼神里有一种未眠从未见过的疯狂与绝望。

      水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哥,是不是很痛?”

      “不痛。”

      未眠知道,见川又在骗她,不痛的话为什么要一直用冷水冲。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漫长的夜晚,见川用冷水浇灭的不只是眉骨上的疼痛,还有心中那个危险的念头。

      紫藤花还在落,无声地覆盖了地上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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