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既晴

1、雨雾前奏

　　清晨七点三十五分，海港远山机场。

　　天边刚漫开一层薄金，停机坪的风裹着湿热的气息，钻进行李厅敞开的玻璃门。

　　取完托运的行李，李茉没急着走，靠在旁边一根粗壮的柱子上，低头看着手机。

　　航班太早，她脸上显然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目光时不时瞟向卫生间的方向。

　　李茉要等的人还没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箱体，滚轮在光洁的地砖上轻轻晃了晃。

　　忽然，一道红色身影从卫生间转角溜了出来——苏雯由捏着衣角，踮起脚绕开人群，像只偷溜的小雀，绕到立柱后便快速抬手，在李茉肩上拍了一下。

　　“嘶——”

　　李茉正全神贯注地看导航，吓得手机差点脱手，猛地站起身回头，看清来人时，眉眼瞬间拧成一团，咬着牙念出名字：“苏！雯！由！”

　　尾音里满是无奈，“我蹲在这儿等你十多分钟，你倒好，专挑这种时候吓我！赶紧拎上你那包，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李茉的大学室友兼死党——罪魁祸首苏雯由笑嘻嘻地凑上来，一只手牢牢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接过自己的包，抱怨的话里带着点新奇：“这海港也太热了吧！昨天在学校，我还裹着针织衫嫌风凉，今天下飞机没走两步，后背就汗湿了。”

　　“早跟你说过，这儿和春城温差最多能有十度。”

　　李茉边说边点开手机里存好的餐厅地址，屏幕光映在她脸上，“还好你没傻到只带厚衣服，不然我们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就得先冲去商场给你买短袖。”

　　“那可不！”苏雯由夸张地摆了摆手，眼里闪着笑，“刚刚在卫生间，好几个小姐姐都在换衣服呢，全是从长袖扒成短袖，看来外地人都感受到了来自海港的热情。”

　　说着，她凑到李茉手机屏幕前，“对了，咱们吃完早饭去哪儿？直接去音乐节现场吗？”

　　“嗯，先吃饭，然后直奔音乐节。”

　　李茉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的路线，“我提前问过了，现场门口能寄存行李，大包三十块钱一件，晚上散场正好从寄存口那边出来，不用绕路。”

　　话音刚落，苏雯由已经挽着她往出口走，红色的衣角在晨光里晃了晃，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快的咕噜声。

　　李茉指尖朝不远处的出口方向一点：“走这边。”

　　两人拖着行李快步穿过机场大厅，在附近找了家亮着灯的面馆。

　　热汤刚上桌，苏雯由就吸溜着面条往嘴里送，连汤都没顾上吹凉，李茉则边吃边刷着手机，时不时报一句转车的站点。

　　一碗面的功夫，两人又匆匆挤上了前往音乐节的公交。

　　车窗外的天灰蒙蒙压下来，云层厚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李茉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眉头微微蹙着：“飞机落地时，看窗外还以为会出太阳呢。”

　　“结果没想到吃个面的功夫，就快下雨了。网上说音乐节在景区音乐谷，全是草地，要是下了雨，人踩来踩去，肯定到处都是泥。”

　　“怕什么呀！”苏雯由喝着从面馆打包好的豆浆凑过来，语气满是笃定，“咱们这虽算不上网上说的夜排，但也是晨排突击队，跑快点再加上买的vip票，前排位置应该稳了。”

　　“而且，以我二十年的观天经验，阴晴天的雨都爱挑晚上下，这会儿指定下不来。”

　　她说着忽然坐直身子，拍了拍李茉的胳膊，语速都快了几分：“陶陶，等下行李装备你背着过安检通道，我有经验，走无包通道能省不少时间。”

　　“我早就在网上把进场路线摸透了，保证咱们能冲到最前面，这次能不能看清顾怀楚，就靠咱俩强强联手了。”

　　顾怀楚是苏雯由最近的“心头好”。

　　在唱歌竞技节目里一眼相中后，她便成了对方的忠实粉丝，打榜投票从不落下。李茉作为好友耳濡目染，跟着追过几期节目，也听过几首他的歌。

　　这次来海港本是为了办事，倒正好借着苏雯由的鼓舞，给自己添了次音乐节的新鲜体验。

　　“行，都听你的。”李茉笑着点头。

　　苏雯由立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故意粗着嗓子摆起架子，大手一挥：“小妞放心跟着姐，保你前排看帅哥！”

　　引得前排乘客回头望了两眼，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捂着嘴压低了笑。

　　公交车晃悠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在景区入口停下。

　　李茉刚迈下车，就被眼前的热闹晃了眼，路边零散站着几拨人，举着印着歌手名字的灯牌应援，再往前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扎在音乐谷门口，一看就是熬了通宵的夜排党。

　　有人把偌大的应援旗铺在地上当垫子，蜷着身子睡得正沉；有人支起折叠凳，就着豆浆啃包子，塑料袋里的早饭还冒着热气；还有几个女生凑成一圈，互相给对方编彩色脏辫，化妆品摊在腿上，眼影盘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在这儿排队，我先去存行李。”李茉把背包递给苏雯由，转身往寄存处走。

　　等她办好手续回来，手里多了瓶拧开的矿泉水：“先喝点，趁现在还能随便去厕所，等会儿进场就麻烦了。”

　　苏雯由接过水猛灌几口，又警惕地往四周扫了扫，凑到李茉耳边压低声音：“幸好咱们在宿舍补了大半天觉，飞机上又眯了一路，不然就这排队架势，我怕是撑不到晚上顾怀楚出场就得垮。”

　　李茉深有同感地点头：“刚才存行李时听工作人员说，中午12点才开始检票，还有两小时呢，有的熬了。”

　　“嗐，还好这次有你陪我！”
　　苏雯由吐了吐舌头，把水瓶塞回包里，“两个人聊聊天，总比一个人干等着强。”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从学校的趣事聊到喜欢的歌，起初还挺直腰杆站着，没半小时就顺着栏杆蹲了下来。

　　又过了一阵，干脆直接瘫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冰凉的栏杆，头往一起凑着，连说话的声音都软了几分。

　　“我腿快断了，你累不累？”苏雯由戳了戳自己发麻的膝盖，声音里带着蔫蔫的委屈。

　　“何止累，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李茉叹了口气，连抬手揉腿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两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姐妹，要不要一起玩大富翁？我们这儿刚好缺两个人！”是排在后面的女生举着桌游盒冲她们笑。

　　玩游戏果然是时间加速器。

　　几个人围坐成一圈，掷骰子、买地、收租金，吵吵嚷嚷间，原本难熬的等待竟过得飞快，没等她们把游戏里的“钱”赚够，远处就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

　　“准备检票啦——”
　　工作人员的喊声刚落，原本瘫坐在地上的人群瞬间活了过来。

　　方才还喊着头疼腿酸的人，此刻利落地把东西往包里塞，连揉膝盖的动作都没了，一个个挺直腰板，顺着队伍往前凑，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期待。

　　中午12点一到，安检口的工作人员准时到位。幸运的是，主办方临时在中途加开了两道安检闸门，李茉眼尖，一眼就瞥见那处没几个人排队，立刻拉着苏雯由冲过去，稳稳站在了前面。

　　她包里本就没什么违禁品，安检人员快速扫了一遍，便笑着抬手放行。

　　刷完身份证过第二道闸机时，李茉几乎是跑着冲出去的，刚拐过弯，就看见前面苏雯由扎着马尾的背影，对方也在往前狂奔，红色的衣角在风里飞。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石板路往音乐谷里冲，耳边全是风声和身边人的脚步声，五分钟后，几乎是扑到草地，稳稳站在了第二排的位置。

　　“啊啊啊陶陶！咱们在正中间！”
　　苏雯由抓着李茉的胳膊晃，声音里满是雀跃，“太幸运了，今晚就等怀楚出场了。”

　　此刻李茉正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连说话都断断续续：“我……我不行了……等我喘口气再和你说话。”

　　苏雯由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晃，嘴上却不忘调侃：“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之前喊你去操场跑步，你总说懒，不愿意动，现在知道锻炼的好处了吧？”

　　话锋一转，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不过今天跑得足够快，比你体测800米时利索多了！”

　　说着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巾，顺手给李茉擦了擦额角的汗。

　　李茉缓过劲直起身，看着她忽然认真发问：“这辈子，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话音刚落，两人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等笑够了，李茉才接着说：“安检的时候我就想着得再快一点，后来看见你的背影，更不敢停下来，生怕慢一步就被挤到后面去了。”

　　“可不是嘛，”苏雯由点头，“还记得在飞机上咱们还担心吗？万一一个人先到、另一个人后到，该怎么凑到一起？”

　　李茉望着不远处的舞台，轻声应道：“幸好没出岔子，这种时候，谁都想离舞台近一点，没人愿意往后退。”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戳动，李茉回过头，见一个女生正仰着笑脸问：“你好，请问你们是来看谁的呀？”

　　“顾怀楚。”没等李茉开口，身旁的苏雯由已经抢着应答，语气里藏不住骄傲。

　　“哇！他现在人气超高的。”
　　女生眼睛亮了亮，又带着点同情补充，“看节目单，他是今晚最后一个出场呢，你们得在这儿等一整天啦。”

　　她拉了拉身边同伴的手，试探着问，“我们是来看宋致远的，他今天第一个上场。能不能麻烦你们，和我还有朋友换个位置？等他唱完我们就换回来，看完就走，绝不耽误你们等顾怀楚。”

　　李茉转头看向苏雯由，见她眨着眼睛点头，便笑着应下：“可以呀，现在换就行。”

　　等了一个多小时，舞台方向的灯光终于亮了，可没等歌手登场，豆大的雨点先砸了下来。

　　“不是吧，说好的晚上下雨呢！”
　　苏雯由一边嘀咕着骂天，一边慌手慌脚地翻书包，从里面拽出两件一次性雨衣——那是过安检时工作人员发的备用物资。

　　“现在下，说不定晚上就不下了。”
　　李茉适应良好，顺手接过她的书包，从侧袋里摸出根黑色皮筋递过去：“把头发卷起来吧，马尾湿了贴在脖子上，黏糊糊的会难受。”

　　苏雯由接过皮筋三两下扎好丸子头，抬头时眼里满是依赖：“陶陶，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还是你贴心。”

　　她接过书包，把另一件雨衣塞给李茉，“我弄好啦，你快穿上，包我先背着，等下咱们换着来。”

　　李茉点头应着，指尖飞快地扣好雨衣扣子。

　　这时舞台上的宋致远已经开唱，前奏一出来就将气氛掀到高潮，雨却也跟着节奏越下越大。

　　脚下的草地早被踩得泥泞，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滑下来，凉丝丝地贴在脸上。

　　旁边传来换位女生的小声抱怨：“早知道不化妆了，刚在门口约的妆，还没等偶像上场就花了，简直是免费卸妆。”

　　李茉侧头朝苏雯由笑：“幸好咱们懒，没折腾化妆，不然现在脸上应该会很狼狈。”

　　“你是天生丽质不用化，我是脸皮厚不怕丑！”

　　舞台上的歌声太响，苏雯由凑到她耳边喊，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陶陶，你这张脸，我是真喜欢，怎么看也看不腻。”

　　李茉正跟着旋律轻轻晃着身子，闻言侧过头促狭一笑：“可别捧我了，台上的人更有颜值，还有实力，我只想吃饭睡觉。”

　　“而且，你长得也好看啊，当之无愧的春城霸王花。”

　　“春城霸王花”是苏雯由的游戏昵称。

　　苏雯由瞬间被噎住，她知道自己长得也不错，但倘若大学有校花评选，李茉必定榜上有名。

　　可惜现实不是小说，校园里的的青春日常，终究是“吃什么”比“爱什么”更重要。

　　尽管追求者足够排起半条长队，李茉却总是不假辞色，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让人误会的余地，久而久之，再热烈的倾慕者也只得知难而退。

　　宋致远的表演结束后，换位的两个女生特意绕回来换位置，还塞给她们两根棒棒糖当谢礼。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地罩住天空，下了大半天的雨终于是停了。

　　空气里还飘着咸腥的潮湿气，混着草地的泥土味，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李茉动了动脚，左脚尖往旁扭了扭，又换右脚跟着转。

　　长时间的站立让两条腿又酸又麻，更难熬的是人挤人，狭小的空间里连蹲下换个姿势都难，只能僵硬地挪着脚尖缓解酸胀。

　　苏雯由见她不停换脚，赶紧往旁边靠了靠，让她半个身子倚着自己，轻声说：“下次咱们还是轻松点看音乐节吧，前排体验一次就够了。”

　　“要么就去看演唱会，我之前自己去的几次，不管是音乐节还是演唱会，都没这么累，这次全是为了近距离看到顾怀楚才硬撑着。”

　　“其实各有各的好。”
　　李茉望着不远处舞台上闪烁的灯光，温声回应：“演唱会的专属感更强，像歌手和歌迷的专属约会。”

　　“而音乐节能听到各种各样的音乐，看见不同的歌手，现场互动也热闹，每次听见台下观众一起应援大喊，我都觉得心里……”

　　“心里怎么了？”苏雯由见她没说完，追问道。

　　李茉皱着眉想了想，笑着摇头：“居然找不到词形容，就好像……是种说不出的热烈。”

　　“可不是嘛，这就是传说中没形容词的偏爱。”苏雯由拍了拍她的肩。

　　中场休息时，不少人撑着伞离开，虽然疲惫，但两人还是立刻看准空隙就往前挪了挪，稳稳站到了第一排边缘。

　　没多久，舞台灯光突然变暗，伴随着全场欢呼，国内的摇滚黑马One day乐队登场了。

　　她们清楚，等这支乐队唱完，就该轮到顾怀楚了。

　　想到这，熬了一整天的疲惫瞬间散了大半，两人眼里满是期待的光。

　　这时，对面通道里走过来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李茉扫了一眼，以为是官摄团队或是明星的工作人员，就没太在意。

　　One day乐队唱到第五首歌收尾时，主唱握着麦克风和台下互动，李茉沉浸在鼓点的余韵里，指尖跟着节拍轻轻点着掌心。

　　等她收回落在舞台上的目光，想转头找苏雯由安利主唱大人的烟嗓太杀时，视线刚掠过斜前方，整个人忽然僵住——

　　……纪浔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