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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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阙觉得，这试探徒弟的乐子，得找个恰当的由头。整日窝在云深松涧，看谢悔跟尊沉默的门神似的守着他，他就算想寻个由头探探底，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许是他这念头过于强烈，竟真打动了上天，第二天，由头便自己送上了门。
来的是执事堂一位姓王的长老，只在云深松涧外围打转，愣是没敢直接踏入。
洛阙平日里待人接物算得上和善，偶尔还能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但那脾气却是宗门上下皆知的爆烈。
曾有一外门弟子私下嚼舌，说谢悔命格天煞孤星，克亲克友，合该早夭。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洛阙耳中，他亲自出手，将那弟子扒光了挂在宗门正门的古树上整整三日，每次路过便赏两记灵力凝成的鞭子。
待那弟子当够了“迎客松”，又被罚去给丹修打理最苦最累的药田，去藏书阁整理最晦涩难懂的残卷，连原本对他有些好感的师妹也避之不及。
至今那弟子见到洛阙都要绕道走。
自那以后，归墟之涧弟子们便默认了一条铁律：惹了云阙长老本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若惹了他的宝贝徒弟谢悔，他会让你后悔，人为什么还活着。
最终，还是看那位王长老在门口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洛阙才示意谢悔放他进来。
毕竟，若无要事，没人会来自讨没趣。
“谢师侄，冒昧打扰。”王长老搓着手，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眼神却总忍不住往安静坐在窗边、捧着一卷阵法图谱佯装阅读的洛阙身上瞟。
“王长老有事但说无妨。”谢悔语气淡漠，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对方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是这么回事，”王长老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山脚下三百里外的青霖镇，近半月来颇不太平。据说是闹了邪祟，已折损了几名散修与十数名凡人。镇长求到宗门，你看……”
他话未说尽，意思却明了。这类发生在宗门势力范围内的邪祟事件，通常都会派遣内门精英弟子前去处理，既是历练，亦是维护宗门属地安宁。
而修为精深、处事沉稳的谢悔，无疑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弟子知晓了，稍后便动身前往查探。”谢悔应承得干脆利落，未有半分推诿。
王长老明显松了口气，又客套两句，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片刻都会被此地无形的寒意冻伤。
厅内复归寂静，只剩下师徒二人。
洛阙放下手中那卷明显拿倒了的图谱，抬眼望向谢悔，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青霖镇？听着倒有几分意思。此事，你可有把握？”
谢悔岂能不知他师尊言下之意，拒绝得比方才接任务时更为斩钉截铁，眉头瞬间锁紧：“您神魂与肉身尚未稳固，不宜奔波劳顿。况且邪祟之事，凶险难测，恐生变故。”
“不是有你在么？”洛阙打断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踱至谢悔面前，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徒弟，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难道说，你护不住我？”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谢悔心底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那根神经。
谢悔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看着眼前虽顶着少年形貌、眼神却依旧清亮傲然的师尊，所有预备好的、冠冕堂皇的拒绝理由都哽在了喉间。
他怎能说护不住？他轮回百世，挣扎求存，拼尽所有归来，为的不就是能护他周全，免他惊扰，免他苦厄？
“路途终究劳顿。”他最终只干涩地挤出四字，语气却已不似先前坚决。
“御剑而行，能有多劳顿？”洛阙乘势而上，甚至刻意揉了揉手腕，显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你觉得，为师如今重得很，你载不动了？”
谢悔默然，只觉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最终的妥协者，自然是谢悔。
于是，半个时辰后，归墟之涧上空便出现了一道引人侧目的景致。
年轻俊朗、气质冷冽的谢师兄御剑凌空，姿态标准，身形挺拔如松。
只是他身前，还站着一位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那少年背负双手，意态闲适宛若踏青郊游，宽大衣袍被高空疾风吹得猎猎鼓荡，偶尔还随风送来几句漫不经心的点评：
“速度这般快，是想将为师甩下去不成？”
“瞧左前方那朵流云，形态倒是别致，颇似一只探头探脑的王八。”
“谢悔，你这速度，是怕撞死归途的飞鸟？”
谢悔紧抿薄唇，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只是操控脚下飞剑的灵力运转得更为平稳精妙，同时分出一缕强横神识，如无形大网般扫过周遭数里范围，确保连一只不识趣的蚊蝇都无法近身。
临近青霖镇地界，下方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忽地惊起一群低阶灵雀，扑棱着翅膀四散飞窜。
谢悔眼神骤然一凛，按在剑柄上的指节瞬间发力，微微泛白。
洛云琛感受到身后骤然绷紧如铁的肌肉线条，无奈轻叹：“那只是意外。尚未不济到一阵风、几只雀鸟便能如何的地步。”
谢悔唇线抿得更紧，缓缓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周身那蓄势待发的警惕，却未有半分消减。
飞剑按落云头，抵达青霖镇。只见镇长一人孤零零候在镇口，脚边放着两筐鲜灵水嫩的瓜果蔬菜。见到谢悔，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
镇长是位面貌憨厚的中年人，身上的粗布衣衫看得出浆洗多次，袖口处还有几处不甚明显的开线。
“两位仙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小老儿代全镇百姓，谢过仙长！这些是乡亲们自家种的一点心意，务请收下，务必收下！”
明明是白昼，镇内街道却空旷寂寥，不见半个人影，仿佛一座空镇。
唯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些微弱的、似鞭炮又似唢呐的声响，断续飘忽，更添几分诡异。
两人被引至镇长家中，准备详细了解事情始末。
“那东西……专挑落单的下手。”镇长搓着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约莫是从七八天前开始的，每晚，每晚必定要死一个人！闹得现在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啊！”
洛阙见他神情紧张，温言安抚道：“老丈莫急，慢慢说，将所知详情告知我等便可。”
“具体是啥缘由，至今也没摸清。之前……之前我们也凑钱请过一位路过的道长。”
镇长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些，连带声音都变了调，“那道长查了两日，说是看不出什么，准备离去。可……可就在他打算走的当晚，就……就那么没了！”
话音未落，一个妇人猛地从里屋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二人面前，泣不成声。
谢悔反应极快，未等她双膝完全触地，便已拂出一道柔和灵力，稳稳托住了她，将她搀扶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那妇人眼下是浓重的乌青，面色憔悴不堪。
“求求两位仙长！一定要救救我们，帮帮我们啊！他们……他们死得太惨了！那杀千刀的邪祟，连……连个全尸都不给留啊！”她说着又要挣扎下跪，却被那股无形的力量阻住。
“夫人不必如此。”谢悔声音依旧清冷，却并无苛责，“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尊亲。我等受不起这般大礼。”
洛阙亦起身，取过桌上陶碗倒了杯温茶，走到妇人身旁，将碗递到她手中：“世间相遇，自有缘法，却无定要尊卑相待之理。夫人不必自降身份。先喝口水，定定神，慢慢说。”
妇人接过水碗，双手兀自颤抖，依言小口啜饮着，情绪稍缓，不再言语，只默默垂泪。
“这是拙荆，”镇长面露赧然，“这些天被吓坏了，日夜担惊受怕，后半夜更是睁着眼不敢合眼……让两位仙长见笑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主要是那邪祟手段太过狠毒，前一天还好好的人，能跟你唠家常，转眼就……就没了！死法也是千奇百怪，我们想尽了办法，却连那鬼东西的影子都没摸到过。”
“每次发现，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首了……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斗胆劳烦仙长大驾，千万……千万要救救我们青霖镇啊！”
老镇长说着，站起身，朝着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起。
在初步了解邪祟神出鬼没、专袭落单者的特性后，洛阙便决定与谢悔先去几处案发地点实地查看。
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四周唯有风声穿过屋檐巷弄的呜咽。
谢悔自踏入青霖镇后便异常沉默，此刻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师尊，若见身边之人接连逝去……您会难过吗？”
洛阙正凝神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些微异常气息，闻言侧首，漫不经心地应道：“自然会。不过，”
他语气微顿，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随意，“我身边，如今不就只有你一个么？”
他停下脚步，看向谢悔，眼神在少年清秀的面庞上停留一瞬，复又望向镇子深处那隐约传来异样波动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笃定：
“即便真有那么一日，需得我拼得魂飞魄散，也定会先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分损伤。这点，你大可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