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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刻骨陈伤 ...


  •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阳光斜照进餐厅,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压抑。
      苏晴下楼时,父亲苏建业已经不见踪影,想必是刻意避开。只有继母陈婉独自坐在长餐桌的另一头,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银质刀叉碰触骨瓷盘沿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晴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掠过陈婉,如同掠过一件家具,没有停留,更没有开口打招呼的意图。她径直拿起手边的牛奶杯,小口喝着,然后开始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早餐,整个过程旁若无人,将餐桌另一端的陈婉彻底视为空气。
      这种彻底的、不加掩饰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对抗都更具侮辱性。陈婉拿着叉子的手僵了僵,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显然没料到苏晴会采用这种冷暴力,这让她蓄积了一早上的、准备敲打对方的话,全都堵在了胸口,无处发泄。
      僵持了片刻,陈婉终于按捺不住,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她干咳了一声,语气干巴巴的,带着一种试探和未消的怨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父亲气得不轻,一早就去公司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他为你和陆家的婚事操了多少心,你却一点不领情。”
      苏晴切煎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仿佛听到的只是窗外无关紧要的风声。她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餐,用持续的沉默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陈婉所有的试探和怨气都隔绝在外。
      陈婉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脸色难看,却一时语塞,不敢再轻易挑起话头,只得悻悻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食不知味。
      餐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苏晴小口吃着东西,味同嚼蜡。目光落在陈婉保养得宜、戴着崭新钻戒的手指上,一段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曾几何时,陈婉并不是以“苏太太”的身份坐在这个家里。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母亲沈清澜的公司。因为聪明伶俐,又懂得察言观色,被母亲偶尔带来家里,帮忙照看当时正值青春期、课业繁重的苏晴。
      那时的陈婉,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笑容干净,会耐心地教苏晴解数学题,会在她因为父母忙碌而感到孤单时,悄悄带她出去吃冰淇淋,听她诉说学校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
      苏晴曾经是真心喜欢过这个“姐姐”的,甚至对她产生过一丝依赖。在她模糊的认知里,陈婉是除了家人以外,少数对她释放善意、愿意花时间陪伴她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陈婉实习结束顺利转正后,出现在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浓,衣服的牌子越来越贵。她不再和苏晴讨论功课,而是更多地向父亲苏建业请教“公司业务”,两人在书房一谈就是很久。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苏晴从外面回来,想去找父亲。书房的门虚掩着,她听到里面传来陈婉带着哭腔的声音:“建业哥,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不对,可是……” 然后是父亲压低嗓音的安抚。
      苏晴站在门外,手脚冰凉。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那一刻,她心中那个会带她吃冰淇淋的“姐姐”的形象,轰然倒塌。
      而真正让一切无法挽回的,是几个月后,她亲眼看见陈婉衣衫不整、脸颊绯红地从父亲书房匆匆跑出来的一幕。
      回忆至此,苏晴的心口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种被信任的人背叛、被最亲近的家庭背叛的恶心感和无力感,至今清晰。
      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母亲沈清澜就察觉了。
      苏晴至今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发现的,也许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和陈婉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也许是家里有别的明眼人看不过去悄悄递了话。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母亲提前从公司回来,直接上楼进了书房,和苏建业关起门来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苏晴待在二楼的房间里,能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主要是父亲抬高的音量,夹杂着母亲冰冷、斩钉截铁的几句话。她不敢下楼,手心冰凉地坐在床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后来,争吵声停了。书房门被猛地拉开,沈清澜走了出来。苏晴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见母亲站在走廊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失望。她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再看追出来的苏建业一眼,只是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沈清澜就向苏建业提出了离婚。
      态度坚决,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苏建业起初还试图挽回、解释,但母亲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苏建业,有些底线,踩过了就回不去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离婚的过程快得惊人。沈清澜展现了她在商场上一贯的雷厉风行和冷静决断。她没有在财产分割上过多纠缠,却强势地拿走了她应得的一切,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坚持将名下所有的苏氏集团股份,在她离开前就全部转到了当时刚刚成年的苏晴名下。这是她能留给女儿最坚实的保障。
      苏晴还记得,母亲离开苏家那天,也是一个清晨。她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家,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晴站在楼梯口,看着母亲即将离去的背影,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冲下楼梯,赤着脚跑到沈清澜面前,眼泪汹涌而出,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角,声音因为恐惧和哭泣而颤抖变调:“妈……你带我走……求你带我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清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脸和充满乞求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苏晴面前闪过了一种近乎破碎的痛苦。她抬起手,用指尖非常轻、非常快地擦过苏晴脸上的泪水,但那只手很快便收了回去,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节泛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一样又冷又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晴晴,你不能跟我走。留在这里,你是苏家的女儿,你有你才能守住你该得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进苏晴的眼睛深处,仿佛要将最后的话钉进她的灵魂里:“你长大了。从今天起,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我。”
      说完,她决然地抽回被苏晴攥紧的衣角,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清晨的光线勾勒出她挺直却孤绝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
      苏晴僵在原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母亲最后那冰冷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割锯。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从今往后,她真的只有一个人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清晨的寂静里,也仿佛带走了她世界里最后一点温度。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汹涌的酸楚几乎将苏晴淹没。她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那段灰暗的往事中抽离。餐桌对面,陈婉似乎也陷入了某种不安的回忆,脸色依旧苍白,食不知味地戳着盘中的食物。
      苏晴放下刀叉,已经完全没有胃口。她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向餐桌对面那个如今已俨然是女主人的陈婉,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
      “领情?领你当年一边享受着沈清澜给你提供的工作机会,一边爬上她丈夫的床的‘情’,还是领你现在鸠占鹊巢,还能若无其事地劝她女儿去商业联姻的‘情’?”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陈婉最不堪的痛处。她猛地抬头,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仿佛被当众剥掉了所有伪装。
      苏晴不再看她,推开椅子站起身。阳光照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反而衬得她身影愈发孤寂。
      “我吃饱了。”
      她转身离开餐厅,留下陈婉一个人僵在原地,面对着满桌精致的早餐,如同面对一场无声的、她永远无法逃脱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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