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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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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枝初见风栖梧,是在私语台的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中风栖梧负手而立,白衣胜雪,扭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听闻峨眉金顶的桃花四时不衰,果真名不虚传。”凌寒枝一愣,脑海中突然涌出《洛神赋》中的句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想不到江湖上臧否不一、弱冠之龄入主风语者、以手段凌厉著称的风主,竟是如此一个风华绝代的……妖孽。
真是应了那句,一见卿卿误终身。
方是时,风栖梧重伤初愈,于峨眉山神医谷调养。凌寒枝奉师命伺其左右,请脉换药,事必躬亲,亦亲眼见过他身上的二十八处刀伤,其中一刀离心脏只有寸余,险些要了他性命——独身一人挑了镜湖十八水寨,如此已是万幸。十八水寨横行镜湖数载,行踪不定,作恶多端,却被他一人一剑平了干净。那一战,风栖梧名动江湖。
也是因为那一战,她认识了他。
三个月后,风栖梧痊愈下山,临行前夜,两人在私语台上对月小酌。酒至酣时,风栖梧突然扣住她的手,问:“你可愿随我一起?”
凌寒枝举杯欲饮,闻言不由一愣。月色中风栖梧眼神明灭,语气中有隐忍的期待和窘迫。月华如洗洒在他身上,映得他丰神如玉,果然是上等男色。凌寒枝看得痴了,不觉手中一空,杯中酒顺着他的唇,落入她口中。
于是,神医谷最有前途的女弟子为色所诱,甘愿随风栖梧下山,入风语者。
从此,伴他南征北战,杀人如麻。
一年后,凌寒枝成为风语者最年轻的堂主。那一年,风语者战天弑盟。天弑盟盘踞江南多年,根基深稳。风栖梧使间计,遣凌寒枝入天弑盟,诱降了天弑盟副帮主司徒烈,逼得天弑盟兄弟反目,主力走了大半,数十年基业,一夕之间,土崩瓦解。风栖梧兵不血刃,接手了天弑盟在江南的全部势力。
那也是凌寒枝第一次为他做违心之事。
午夜梦回,面前分明是司徒烈赤红的眸。“贱人,我如此待你,你竟负我……我诅咒你,
终有一日被所爱之人背叛抛弃,让你也尝尝这刺骨之痛。哈哈哈哈……”
竟是一语成谶。
数年后,风语者与北堂结盟,战天下皇朝。北堂帮主北堂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她与风栖梧议事,凌寒枝跟在身侧,见过几次,果真是娇媚入骨,我见犹怜,偎在栖梧身边,双目含情,一口一个“风哥哥”,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凌寒枝,如丝媚眼中分明是得意示威之色,凌厉如刀。
某日洛阳偶遇,北堂瑶叫住她,狠狠道:“风栖梧早晚是我的。”
凌寒枝微笑道:“北堂小姐有此志,甚好。”言罢拂袖而去。
那晚,风栖梧邀她夜熙湖赏月。她踏月而去,却被他硬拉着跑去清音水阁偷了魏先生十数坛上好佳酿。是夜,风栖梧大醉。形骸放浪,击剑长歌。半梦半醒中醉语呢喃,反复只有一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可怜那剩下的几坛好酒,被他尽数倒入湖中,白白便宜了虾兵蟹将。快天明时,他在她怀中沉沉睡去,眉目舒展,无邪如孩童。
她将手覆在他眼上,终于落下泪来。
凌寒枝心若明镜。天下皇朝势力甚大,若想除之,北堂的助力不可或缺。眼下风语者虽与
北堂结盟,但北堂一直观望,态度并不明朗。娶了北堂瑶,便相当于得到了北堂的支持,到时击垮天下易如反掌……若北堂瑶以婚事做饵,那么风栖梧没理由拒绝。
因为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天下重要。
只是总会有一丝幻想。正如每一个陷入爱情的女子一样;只是她的幻想,已经卑微到打破亦理所应当。
数日后,风栖梧亲口告诉她婚讯。
她笑了笑,恭敬道:“恭喜风主。”
风栖梧大婚之日,八方齐贺,无限风光。抬礼盒的奴仆将洛阳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引得路人咋舌。华堂之上,明星荧荧,歌台暖响,极尽奢华。风栖梧与北堂瑶并肩而立,佳偶天成,一对璧人。凌寒枝躲在喧闹人群深处,笑容可掬,凡有敬酒,来者不拒。她酒量极浅,又一心求醉,婚宴未半,已是微醺,借口醒酒跌跌撞撞逃出门去,鬼使神差般来到沙洲。故地重游,凌寒枝只觉得心头一痛。这栋别苑,本是风栖梧为她而建,自从得知婚讯她便搬出,所有她的东西,一件不留,干净得仿佛从未在这里出现过。然而他们曾在。他们曾在这里,煮茶操琴,舞剑弄花。亦曾在珙春晓雨的石亭中,栖梧拥她入怀,同赏夕阳,微风中她闭上眼,仿佛看到光阴静默地流淌过去,那么满足,那么绝望。她从来不是贪婪的女人。承诺,她不要,他不给。她甚至不敢去想,风栖梧对她,到底是情动,还是因为凌寒枝于他而言,很有用。不敢想……不敢想……聪敏若凌寒枝,竟也有愚不可及的一日。她掩面大笑,掌心湿漉,只觉得心力交瘁,身心具疲。
次日她赶去镜湖分舵,清晨动身,走得很急。镜湖近几日水匪猖獗,似是十八水寨余孽,分舵不堪其扰,派信使求援。凌寒枝看了看一脸焦急的信使,微微皱了皱眉,道:“我亲自跑一趟就是了。”一向老成持重的秋仲卿问:“不如等下,请示风主再作部署。”凌寒枝扬了扬手道:“几个小喽啰,何必大惊小怪,何况风主新婚,未必有心情见我们,何苦讨那没趣。”话音未落,人已出门。秋仲卿苦笑一声,心中不安越来越大,竟是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令人心烦意乱。
第二天噩耗传来,凌寒枝中伏身亡。原来一切都是天下皇朝暗中搞鬼,安插内鬼设计引风栖梧至镜湖狙杀。没想到来的不是风栖梧,而是凌寒枝。众人目睹凌寒枝身中数箭坠入湖中,她本就不通水性,何况身负重伤,断无生还可能。
风栖梧派人沿湖搜索,又亲自带人将镜湖翻了几遍,始终未能找到凌寒枝的尸体,下属战战兢兢道:“会不会是冲到江里去了。”看了看风主脸色,忙改口道:“凌堂主武艺高强,福泽深厚,说不定根本没死,风主且宽心。”
再看风栖梧,依旧面沉如水,只是眼中倏忽一亮,如黯黯午夜中划过湛湛流星。
那晚,风栖梧一言不发在湖边站了一夜,白衣胜雪,衣发飞扬,被夜行的旅人远远看见,以为见到了谪仙。
三个月后,风语者灭天下皇朝。七百余口,鸡犬不留。
天下帮亡之日,风栖梧一把火烧了沙洲。
而凌寒枝的尸体,依旧没有找到。
洛阳城,繁花似锦,真是个好地方。
凌寒枝坐在留君醉二楼临窗的位子,一身男装,倜傥风流,手中折扇轻扬,眼神过处,不知害多少女子红了脸颊。
“你听说了吗,江湖最近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还不是风语者和北堂那一战。”
“是啊,风语者收了北堂,这下江北的地盘也是他的了。风栖梧还真是狠,连自己老婆都下得了手,听说那北堂瑶可是个大美人……”语气猥琐,内容愈加不堪。
凌寒枝皱了皱眉。说话的是隔壁桌的几个醉汉。手中拿了把刀便自称是江湖中人,真是可笑。她的医馆每天都要接待几个这样的病人。正值壮年,不务正业,整天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凌寒枝摇了摇头,掏出碎银放在桌上,起身准备下楼。
窗外突然人声嘈杂,似有大队人马经过。凌寒枝探头去看,但见数十人策马而来,队形整齐,训练有素。为首之人一身白衣,看不真切样貌,只觉得眼熟。难道是自己的病人?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医过这号人物。凌寒枝心中觉得古怪,不由得“咦”了一声。谁知那男子竟然听到,闻声抬头,目光正对上一脸探究的凌寒枝。
凌寒枝只觉得惊艳,脑海中突然涌出《洛神赋》中的句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绝色啊绝色,妖孽啊妖孽。凌寒枝看得津津有味,扬了扬折扇,突然觉得不对劲。这洛神的目光,怎么突然……炽热起来。
楼下,风栖梧怔怔望着失而复得的伊人,恍若隔世。
都只道,一见卿卿终身误。
却原来,不见卿卿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