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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边云与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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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月,翊每日带着化作珍珠的荧,还有芽去山下找黑耀。
黑耀除了偶尔开口纠正和提出新的练习方法,其余时候都在兢兢业业趴在摊子上,在画卷上挥洒墨汁,画的全都是同一位美人,落款“仙音真人”。
黑耀画得如痴如醉,有时画美人坐着,有时是站着,有时抚琴,有时舞剑,表情各不相同,又同样鲜活,灵猫脸上痴痴的,柔和得不像她能做出的表情。
翊好奇,于是便问了,但黑耀不回答,只是继续作画。
她不回答,翊也不强求,低头继续练习。
终于,翊在黑耀细心打磨下,画出来第一张能用的符。
很巧的,同样的时间,黑耀画完了两百卷画,她不再变成黑猫拖着摊子,留下一句“交易完成”,将画卷和灵石背在背上,步履轻盈地跑走了。
翊望着她背上山一样高的物品,惊叹一番,又看了看地上丢着笔墨的摊子,不明白历来节俭的黑猫为什么不要自己的摊子了。
她得到灵石后甚至没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她要拿灵石做什么?
思索间,荧突然出声:“好朋友,你看那猫!”
翊和芽同时又朝黑耀的背影看去,并没什么特殊的,依旧是穿着洗的发白衣裳的人背着山一样高的物品。
荧啪嗒一下跳到地上,石板地逐渐长出草木,两边都摊位和人群消失不见,雀鸟衔枝,似是早春。
画卷从天而降,瞬间铺满路旁,路中央出现一只巨大的猫,她正被画卷上的美人拥在怀中,美人垂眸,带着浅浅微笑,如一座巨佛般坐在莲台上。
芽呆愣在原地,有些慌张地用枝条缠住翊的手腕。
“为什么把我拉入幻境?”翊转头看向站立在自己边上的白发少女。
荧盯着猫和美人:“不是幻境,这就是我看到的,真实的场景,好朋友。”说着,她又笑起来,地上的草升高,将少女捧到美人的眉眼处:“真美啊,我好喜欢,好朋友。”
“荧呢,会无意识把身边的人或物拉入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可以理解成幻境……”
翊耳边似乎又响起弦长月的声音:“所以其实并不是幻境吗……荧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一道蓬勃剑气劈来,劈开了无数画卷,也破碎了眼前的景象。
路旁人群惊慌散开,珍珠被剑气狠狠拍在地上,黑耀手执长剑,眉眼压下,站在路的尽头,背上的画卷被安稳放在地上,被一小型阵法保护着。
“邪物,当诛。”
又一道剑气劈来,珍珠被芽的枝条卷起,翊抱着芽狼狈跳开,脸上,手上,被石板路擦伤,流出血来。
“你竟敢带着邪物接近我!”黑耀表情阴鸷,不再如平时般插科打诨,一道道剑气凌厉地砍来。
翊哪和这种本事的人对打过,很快便力不从心。
珍珠微弱地跳动两下。
黑耀动作顿了顿,表情更怒,双眸带了点泪珠:“你,,,你竟敢!”她怒吼出声,下一刻,她闭上了双眼,继续出剑。
“奶奶个腿的,这东西发什么疯!!!”
路旁的人被波及,都顾不得收拾摊位,一窝蜂朝远处跑去。
场面混乱,翊趁机窜入人群,意图跑回七玉山。
翊被人群推来搡去,突然,她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人不受控制地朝黑耀的方向飞去。
芽和荧被留在原地,一草一珠看清了翊身后的人,是弦长月!终于双双松了口气。
“静心,注意我的动势,随我一同出剑。”弦长月带笑的熟悉嗓音响起。
翊长舒一口气,随着师父的动作动起来。
两人在空中上下窜动,凌厉的剑气在天空画出巨幅画作,行动轻盈,出剑却极重,只听铮铮几声,黑耀的剑气被悉数击回。
“记住我的动作,明天要考你的。”弦长月带着翊来到黑耀面前,站定,将手肘按在翊头顶,一边笑着交代,一边随手丢出捆仙锁,捆住暴怒的灵猫。
见乱象平息,周围躲着没走的人稀稀拉拉跑来,端起自己摊子上的物件就跑,也有些趁乱偷拿。
“你包庇邪物!!”黑耀皱眉挣扎,怒吼。
“我听圣鐗说你来这附近时间挺长的了,怎么,不知道我七玉山专收押邪物吗?”弦长月挠挠头:“何况你凭什么说我们小荧是邪物?她只不过是一个生于浊气泛滥之地,沾染了些浊气,从未害人的小姑娘。”
黑耀冷笑一声:“放屁,她身上的浊气都戳我心脏上了!还不叫邪物吗!她还把我拉进幻境,意图迷惑我!这不叫邪物吗!”
“她只是“看见”你了,那缕浊气根本没带攻击的意图。”弦长月伸手将细微的浊气揪出:“就这么点,连个蚂蚁都伤不到,若你不是灵兽,怕是直到它消散了也察觉不到吧。”
黑耀当时被突然袭来的浊气和突然感知到的邪物的气息刺激,确实没仔细探查,如今一看,那缕浊气,随便路过一个带浊气的地方都只会粘染上更多。
“那她拉我入幻境又怎么说!”黑耀情绪平复许多。
若要跟她解释清楚,则不得不说出荧的真实身份,更何况,连自己都没搞懂荧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弦长月随意答道:“你都劈他们了,小姑娘给你拉幻境还击也不行吗?”
黑耀也不想再和几人拉扯,再次翻了个白眼:“随便吧,反正我也没伤到你们,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弦长月很果断地松开了她,但,弦长月并不离开,跟在黑耀身后缓慢走着。
黑耀变成巨大黑猫,背着包袱狂奔起来。
弦长月一手拎着翊,一手拎着芽,运转灵力,脚尖点地又跳起,紧紧跟在其后。
黑耀越跑越快,弦长月也越来越快。
“你到底要干嘛!!!!”黑耀忍无可忍。
“你讹我徒儿,诬陷我家小女孩,还意图灭口,我当然是来讨债~”弦长月依旧笑眯眯。
“你待如何!”黑耀气喘吁吁,懊恼地坐在地上喘息。
翊被晃的有些晕,抱着旁边的树干大口喘气。
“给我一卷你的画。”弦长月伸手竖起一指。
“成交。”黑耀从包袱中拿出一卷画轴,递过去。
弦长月却摇头:“我要那两百卷中的一卷。”
“不行,我可以重新给你画一幅。”黑耀皱眉拒绝。
翊不明白这两幅画有什么区别,黑耀又为什么拒绝,刚想问,弦长月就捏住了她的嘴巴。
她抬手快速抽出一卷画轴,抱起翊和芽原地掐诀,消失前只留下一句:“好想被记住啊。”
黑耀愣住,将画卷一一拾起,背着依旧高高的包袱,迈开步伐。
七玉山。
弦长月将画卷展开,是美人执剑图,画上之人眉毛挑起,意气风发。
“边云~仙音真人,名字还挺好听~”弦长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轻触画卷。
画卷中的花草倾泻而出,美人站在翊前方挥剑,她的剑术并不精湛,却舞得利落,树下趴着一只眼熟的黑猫,正是黑耀。
黑耀看着边云,如看自己的猫崽一般,认真而柔和,直到傍晚,她才停下练剑,走到树旁,抱起黑猫,轻轻挠猫的下巴。
“耀宝~,乖乖耀宝~等以后,我成了大侠,你就是大侠的第一助手!”边云想着,咯咯笑起来,笑着,又从口袋中掏出东西来喂猫。
翊抬手碰了下眼前的墨水,黑色的墨淌下,又在眼前凝成另一幅画。
边云依旧在练剑,只是此时的边云,看上只有七八岁,她的手纤细得有些过分,衣服上全是补丁,手中的剑还只是一柄小小的木头剑,粗糙极了。
黑耀总在她的身边,不论水墨如何凝聚,黑色的身影一直都在。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翊疑惑地问。
“两百卷带灵力的画轴,你给她的灵石,往墨水中加的紫幽草,便可以将自己困死在幻境中,她想在美梦中死去。”弦长月支着下巴回答。
“那是黑耀的主人?她,,,”翊有些难过。
“她死了。”弦长月将画卷捆上:“或许是因为她想被记住,这灵猫到处卖画,她来这之前,已经去过十四个能摆摊的地方了。”
“她不是我主人。”黑耀的声音响起。
“小云就是小云,我出生的时候,小云被扔进了我的洞穴,我们互相取暖活了下来,外边的人以为我是妖兽,他们想让小云死,可我只是一只要死去的灵猫。”黑耀依旧背着高高的包袱,眼神悲哀。
“我们都被对方救了,我想要一直在她的身边,她想要成为被人记住的大侠,她说以后大家都会记住仙音真人———边云,那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和称号,她死了,我实现不了她的愿望。”说到这,黑耀捂住脸。
“所以我只能自私地,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翊,你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管是谁,不要阻止我,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把画卷还给我。”黑耀眼眸中翻涌着,似有巨浪在拍动。
“你别死。”翊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只干巴巴说出一句话。
弦长月将画卷丢进乾坤袋:“你给我看了这么一个好故事,我怎么能恩将仇报送你去死呢?”
“就算你拿走那卷画,我还可以再画,你们又何必如此!”黑耀眼角抽搐着。
“画卷可以买,但紫幽草怕是不好找吧~”弦长月淡淡开口。
翊冲上去拉住黑耀的手,几个月的相处让她对黑耀的情绪感到不安:“我帮你卖画,别死。”
荧眨了眨眼,也伸手拉住黑耀的手。
那坐在莲台上的美人再次出现,她双手娴熟地挠着怀中黑猫的下巴和肚子,无数声“别死,耀宝,不要死在黑暗里。”堆叠起来,像寺庙里的钟声,一遍一遍回荡着。
这是荧看见的真实。
那句别死,曾真实地被边云祈求着说出口,是初遇时的祈求,也是分离时的祈祷。
黑耀泪流满面:“别用幻境骗我,该死的,不许………”她哽咽着,语言否定不掉真实,她捂住脸啜泣。
边云死在采药的悬崖边,散发浊气的邪物嘶吼着分食那具苍白的身体,黑耀阻止不了,被打得奄奄一息。
绝望的边云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和愿景,她说黑耀,活下去,不要在黑暗中,你太黑了,我找不到你。
她说,她好不甘心啊,自己还没有被记住呢。
黑耀的眼泪不断涌出,好不甘心啊,她说着。
翊走上前拍拍黑耀的背,黑耀可以为边云死,也可以为她活,翊不明白这种剧烈的情感从何而来,不明白这个转变怎么发生,但她感知到黑耀的痛苦和不甘,感知到边云强烈的希冀。
荧依旧放空着,望着前方出现边云的地方,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了。
雨终于停了,黑耀不愿顶着红肿眼眶,麻溜地变回猫状,拖着新讹来的摊子,准备去别的地方卖画,她还讹了些话本,说什么,给边云写书,立传的时候可以借鉴。
弦长月看完了热闹,坐在椅子上自我夸赞,陶醉起来。
翊的难过随着再次被讹缓缓退去,总算想起来和师父炫耀自己已经会画符了,师徒俩都沉浸在自夸中无法自拔。
被刷白一些的乌云没有笼罩七玉山,跟着黑猫远去了,潮湿的雨季还会笼罩孤独的猫,边云会一直等到晴朗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