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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花深处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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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楚云舒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穿梭在村后山那片灼灼盛放的桃花林里。
春风拂过,落英缤纷,缀在她乌黑的麻花辫上。她提着一个小竹篮,小心翼翼地采集着最新鲜的花瓣,准备回家让妈妈做她最爱吃的桃花糕。
“云舒,跑慢些,当心摔着!”
温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楚云舒回头,阳光下,母亲苏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衬衫,站在田埂上,笑容比身后的桃花还要温婉。即便生活清贫,她也永远把自己和女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知道啦,妈!”楚云舒脆生生地应着,脚步却不停,“我要采最香的花瓣,爸爸晚上回来能吃上新鲜的糕点!”
想到父亲,女孩的眼眸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星星。
她的父亲楚怀仁,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学问、也最受敬重的人。他不是村长,却是整个桃溪村的主心骨。谁家孩子读书有困难,他会免费辅导;谁家有了矛盾纠纷,他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在楚云舒心里,父亲的身影如山岳般巍峨,如月光般清正。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
楚家的小院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楚云舒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认真写着作业。苏清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探出头,温柔地看一眼女儿。
“我们云舒今天又考了第一名呢。”苏清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真的吗?快,把试卷拿来给爸爸看看!”
清朗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楚怀仁回来了,他穿着半旧的中山装,腋下夹着几本书,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更添几分儒雅。
楚云舒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去,献宝似的举起试卷。卷头上鲜红的“100分”让楚怀仁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他一把将女儿举高,转了个圈。
“好!真好!不愧是我楚怀仁的女儿!”
晚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但一家人围坐在老旧的木桌旁,气氛温馨得能融化一切苦难。桃花糕的清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那是幸福的味道。
“对了,怀仁,我听说……镇上那个陆氏集团,看中我们村这块地了?”苏清给丈夫夹了一筷子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楚怀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了点头:“嗯,说是要建什么化工厂。今天他们的人又来村委会了,口气很硬。”
“化工厂?”楚云舒抬起头,学校里老师说过,化工厂会污染水和空气,“那我们的桃树林怎么办?村前的小河怎么办?”
楚怀仁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神坚定:“是啊,那是咱们桃溪村的根。没了桃林,没了干净的水,乡亲们怎么活?我已经和几位叔伯商量过了,这件事,绝不能答应。”
苏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那陆氏集团……背景很深。你凡事小心,别太出头。”
“放心,我有分寸。”楚怀仁握住妻子的手,笑了笑,“道理在我们这边,不怕。”
夜色渐深。
楚云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阵阵蛙鸣,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父母的笑容比桃花还要灿烂。
……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平静的氛围被打破了。
几辆从没见过的高级黑色轿车轰鸣着驶过村间的泥泞土路,溅起浑浊的水花,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车上下来几个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神情倨傲。为首的是一个梳着油头、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村里人后来才知道,他叫赵奎,是陆氏集团专门处理“麻烦”的负责人。
他们带来了厚厚的合同,以及一个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楚怀仁作为村民代表,站了出来。他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倒,据理力争:
“赵经理,建化工厂是好事,能带动经济。但我们桃溪村世代以这片桃林和清水为生,你们的规划里,既没有提到对桃林的保护,也没有完善的治污方案,这让我们如何能签字?”
赵奎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楚怀仁:“楚老师是吧?听说你是个文化人。文化人就应该懂道理,我们陆氏集团投资,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别给脸不要脸。”
“这不是钱的问题。”楚怀仁脊梁挺得笔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在场每一个村民的耳朵,“这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根。我们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断了子孙后代的路。”
“对!楚老师说得对!”
“不能签!我们不同意!”
身后的村民们群情激奋,他们信任楚怀仁,如同信任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赵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阴冷的目光在楚怀仁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激愤的村民,最终冷笑一声:“好,很好。楚老师,你很有种。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黑色轿车带着一股低气压,灰溜溜地离开了。
村民们围着楚怀仁,如同拥戴着他们的英雄。那一刻,楚云舒挤在人群里,看着父亲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
她的爸爸,是真正的英雄。
然而,年幼的她并不知道,恶魔在撂下狠话时,往往不只是为了挽回面子。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开始悄然笼罩这个平静的小村。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就在一些人以为陆氏集团已经知难而退时,几件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先是楚怀仁负责的村小学,夜里被人用红漆在墙上喷了巨大的“拆”字和不堪入目的辱骂话语。
接着,楚云舒放学回家时,被几个陌生的、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村口,他们并没动手,只是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小妹妹,回家告诉你爸爸,别多管闲事,不然……嘿嘿。”
楚云舒吓得小脸煞白,心脏怦怦直跳,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还惊魂未定。
“怎么了云舒?”苏清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搂住她。
楚云舒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没敢说实话。她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
然而,恐惧的种子,已经悄悄种下。
这天夜里,楚云舒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惊醒。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到父母卧室的门边。
“……他们今天吓唬云舒了!”是母亲苏清带着哭腔的声音,“怀仁,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把字签了吧,大不了……大不了我们离开桃溪村!”
门外,楚云舒的心猛地一紧。
短暂的沉默后,是父亲楚怀仁疲惫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阿清,如果今天我因为家人受到威胁就退缩,那明天,他们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去逼迫李婶,去逼迫张叔!到时候,整个桃溪村都会毁在他们手里!”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量:
“有些事,总要有人站出来。我是云舒的父亲,但我首先是桃溪村的楚怀仁。如果连我都怕了,都跪下了,那我们的孩子,将来要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长大?”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觉得,她的爸爸是一个面对不公,只会屈膝妥协的懦夫。”
那一刻,躲在门外的楚云舒,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明白了父亲的坚持,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隐藏在平静生活之下的,冰冷而残酷的恶意。
第二天,楚怀仁依旧早早出门,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楚云舒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慌,非要跟着父亲一起去村委会。
路上,阳光正好,桃花依旧绚烂。
楚怀仁牵着女儿的手,指着那片如云似霞的桃林,微笑着说:“云舒,你看,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值得我们用一切去守护。”
楚云舒重重地点头。
然而,父女俩刚走到村委会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十几辆面包车将村委会围得水泄不通,上百号手持棍棒、面目狰狞的黑衣壮汉,如同蝗虫般聚集在那里。
昨天那个赵奎,站在人群前方,嘴里叼着烟,看到楚怀仁,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拿起一个扩音喇叭,声音传遍了半个村庄:
“楚怀仁!煽动村民,暴力抗法!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