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厘米》遇陈见晨

6、年关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城市被浓厚的节日氛围包裹。写字楼大厅里立起了装饰华丽的圣诞树，沿街店铺的橱窗上喷着雪花图案，咖啡馆的菜单也推出了限定款的太妃榛果拿铁。

　　林晚照办公室的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她已经连续工作十六天，连保洁阿姨都忍不住提醒她该休息了。

　　“林律师，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您真的不休假吗？”助理小陈在周五下班前探头问道。

　　林晚照从案卷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个案子下月初就要开庭，我得抓紧时间。”

　　小陈犹豫了一下：“可是...您已经连续工作这么久了...”

　　“没关系，我习惯了。”林晚照勉强笑了笑，“你快点下班吧，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送走助理后，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林晚照站起身，走到窗前。对面的实验楼大多窗户已经暗下，只有零星几扇还亮着灯，其中就包括她认得的那一扇——沈知言实验室的窗口。

　　这段时间，她偶尔会在加班时望向那扇窗。有时灯光彻夜不熄，有时会在凌晨时分暗去。他们再没有联系过，但这种无言的“陪伴”却成了她加班夜里奇特的慰藉。

　　手机震动起来，是沈知遥。

　　“晚照！你还在办公室？”电话那头背景嘈杂，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和人声。

　　“嗯，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明天平安夜，我妈非要我们全家回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林晚照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你们家庭聚会，我不好打扰。”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妈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来。她说你好久没去家里吃饭了，特别想你。”沈知遥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知言明天也会回来，你们可以聊聊你那个案子，他不是帮了你不少吗？”

　　听到沈知言的名字，林晚照的心轻轻一动。她握紧手机，犹豫着。

　　“来吧来吧，”沈知遥继续劝说，“你都一个人过多少个节日了？这次就和我们一起吧。”

　　最终，林晚照答应了。挂断电话后，她望着窗外那盏依然亮着的灯光，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期待。

　　周六下午，林晚照特意提前结束工作，回家换了身衣服。她选了一件酒红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黑色大衣，既不失节日气氛，又不会过于隆重。

　　沈知遥开车来接她时，吹了声口哨：“哇，今天打扮这么漂亮？”

　　林晚照系好安全带，笑了笑：“总不能太随便去见叔叔阿姨。”

　　沈家住在城西的一个老小区里，红砖楼房被藤蔓缠绕，在冬日里别有一番韵味。沈母早已在楼下等候，见到她们就热情地迎上来。

　　“晚照啊，好久没来了，怎么又瘦了？”沈母拉着她的手，关切地打量。

　　“阿姨，我挺好的。”林晚照微笑着将手中的礼物递过去，“一点小心意。”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沈母接过礼物，朝楼上喊道，“知言！下来帮姐姐们拿东西！”

　　林晚照的心跳莫名加快。她抬起头，看见沈知言从楼道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见到林晚照，他微微点头示意。

　　“林姐姐。”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低沉。

　　“好久不见。”林晚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沈知言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转身走在前面。林晚照注视着他的背影，注意到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些，柔软地搭在颈后。

　　沈家布置得温馨而充满节日气息。客厅的角落里立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手工装饰和彩灯。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香气四溢。

　　“知言，带晚照去客厅坐，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沈母吩咐道，拉着沈知遥进了厨房。

　　沈知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向林晚照：“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谢谢。”

　　他点点头，走向厨房。林晚照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客厅的墙上挂满了沈家姐弟从小到大的照片，她注意到沈知言小时候就有一双沉静的眼睛，与同龄孩子的活泼截然不同。

　　“给你。”沈知言递过来一杯温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晚照小口喝着水，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实验室的工作忙吗？”她最终选择了最安全的话题。

　　“还好，在准备下一个实验。”沈知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的案子呢？”

　　“多亏你之前的帮助，我们找到了关键证据，应该能赢。”

　　他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厨房里传来沈母和沈知遥的说笑声，与客厅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林晚照注视着圣诞树上的彩灯，它们有规律地明灭着，像呼吸一样。

　　“你喜欢圣诞节吗？”沈知言突然问。

　　林晚照有些意外：“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又一个节日而已。”

　　“我也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姐姐总是笑话我们两个没有节日细胞。”

　　这个“我们”让林晚照的心轻轻一动。她看向沈知言，发现他正注视着那棵圣诞树，侧脸在彩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开饭啦！”沈母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晚餐丰盛而温馨。沈母不停地给林晚照夹菜，关心她的工作和生活。沈父则询问着沈知言的学业情况，偶尔也会问林晚照一些法律问题。

　　“晚照啊，有男朋友了吗？”饭吃到一半，沈母突然问道。

　　林晚照差点被汤呛到：“阿姨，我工作太忙，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工作再忙也要考虑个人问题啊。”沈母叹气，“你都二十七了，是该找个合适的人了。”

　　林晚照感到脸颊发烫，她不敢看沈知言的表情。

　　“妈，你别瞎操心。”沈知遥及时解围，“晚照这么优秀，追她的人多着呢。”

　　“是啊，妈，”沈知言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感情的事急不来。”

　　沈母摇摇头，不再多说。晚餐后，林晚照主动帮忙洗碗，沈知遥在一旁擦盘子。

　　“我妈就这样，你别介意。”沈知遥小声说。

　　“不会，阿姨是关心我。”

　　收拾完厨房，她们回到客厅，发现沈知言正在调整圣诞树上的彩灯。

　　“有一串灯不亮了。”他解释着，手指灵活地检查着电线。

　　林晚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在实验室里调整仪器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如出一辙。

　　“好了。”彩灯重新亮起，沈知言站起身，转向林晚照，“要喝杯茶吗？我刚泡了普洱。”

　　林晚照点点头。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沈知遥则被沈母叫去阳台帮忙收拾花草。

　　温暖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林晚照小口啜饮着，感受着茶汤顺喉而下的暖意。

　　“你泡茶的手艺很好。”她由衷称赞。

　　“跟我爸学的。”沈知言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他说泡茶能让人静心。”

　　林晚照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环绕着白瓷茶杯，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异常和谐。

　　“你最近在忙什么实验？”她问。

　　“关于量子纠缠的验证实验。”沈知言放下茶杯，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我们试图在更宏观的尺度上观察量子关联。”

　　林晚照虽然不太理解具体内容，但还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听起来很复杂。”

　　“其实原理很简单。”沈知言拿起桌上的两个橘子，“就像这两个橘子，如果它们处于纠缠状态，无论相隔多远，当一个发生变化时，另一个也会立即响应。”

　　他的比喻生动而有趣，林晚照忍不住笑了：“用橘子解释量子物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知言的嘴角微微上扬：“姐姐总是说我的解释太专业，让人听不懂。”

　　“不，这样解释很好懂。”林晚照注视着他，“你很擅长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沈知言的目光与她相遇，那一刻，林晚照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量子——微小却充满能量。

　　“晚照，来看看我爸妈养的多肉！”沈知遥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默契。

　　林晚照站起身，对沈知言笑了笑：“谢谢你的茶和...量子物理课。”

　　他也站起身，轻轻点头：“不客气。”

　　在沈家阳台上，林晚照心不在焉地欣赏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多肉植物，脑海中却依然回响着沈知言用橘子解释量子纠缠的声音。

　　离开沈家时，夜色已深。沈母坚持让沈知言送她们回家。

　　“不用了阿姨，知遥开车来的。”林晚照婉拒。

　　“那让知言送你们到车上，这么晚了不安全。”

　　沈知言默默穿上外套，陪着她们下楼。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林晚照裹紧了大衣。

　　“今天谢谢你。”走到车旁时，林晚照对沈知言说。

　　“为什么要谢我？”

　　“谢谢你的家人邀请我，还有...那个有趣的量子物理课。”

　　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圣诞快乐，林姐姐。”

　　“圣诞快乐。”

　　坐进车里，林晚照透过车窗看着沈知言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他的那句“圣诞快乐”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他特有的低沉嗓音。

　　“今天开心吗？”开车的沈知遥问。

　　“很开心，谢谢你们邀请我。”

　　沈知遥笑了笑：“我看你和知言聊得挺投机的。”

　　林晚照的心轻轻一跳：“只是随便聊聊。”

　　回到家，林晚照脱下大衣，发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她伸手掏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用锡纸包裹的巧克力，形状像一颗星星。

　　她愣住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了巧克力在口袋里。

　　然后她想起，在沈家客厅，当沈知言调整圣诞树彩灯时，他曾经靠近过她挂着大衣的衣架。

　　林晚照小心翼翼地打开锡纸，巧克力上刻着精细的星系图案。她轻轻咬了一口，浓郁的可可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手机响起，是一条新消息。来自沈知言。

　　“巧克力是实验室同学送的节日礼物，味道还不错。希望你喜欢。”

　　林晚照注视着这条消息，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节日礼物，她告诉自己，不必多想。

　　但她还是仔细地将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好，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走到窗前，她望向远处。城市的夜空被节日的灯光染成温暖的橙色，看不见星星。

　　但她的口中，还残留着那颗星星巧克力的余香。

　　这个平安夜，因为一个简单的礼物，变得有些不同。

　　而林晚照不愿深究，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