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恰逢春》枕舟听雨

11、第 11 章

　　沉默轻盈地笼罩着他们。

　　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

　　“要不是因为我，你可能已经抓到那只猫了。”

　　“没关系，它跑不掉的。”吾名淡淡道。

　　“从五楼这么高跳下去……它不会受伤么？”修理没养过猫，但也听说过猫咪不小心坠楼的事件。

　　“放心，它不会有事。”

　　“可学校里如果有虐猫的人，猫又总在这一带出没……”

　　“我相信它会没事的。”吾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只猫……的确很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猫。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修理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好像人的眼睛一样，会说话。”

　　吾名看着他：“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一旦试图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修理的太阳穴就突突地疼起来。

　　“我只记得，猫朝我走来，然后……然后我就像被打了一针麻醉，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是梦的内容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吾名问。

　　修理苦笑了一下。想成为一名好医生，哪有不累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向来不喜欢抱怨。

　　可不知为何，面对吾名，有些话却很自然地说出了口：“这几年，我的睡眠越来越差，就算很累，也不太容易睡得着。急诊科的工作，每天生死一线，经常下班回到家里，脑子里还是那些画面。有时候一听到电话响，心脏便跳个不停。”

　　他说完，侧过头，看见吾名眉心微蹙，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

　　吾名没有接话，只是问：“还要茶吗？”

　　“自己来就好。”

　　客厅的窗户开了一半，夜风吹进来，轻轻晃动着窗帘。修理看了眼时间，才惊觉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正想问吾名是不是要走了，对方却先开了口：“我本来想带蛋糕来的，不过……下次吧。”

　　修理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怪不得你之前问我喜不喜欢吃甜品。”

　　“我不太懂这些。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

　　修理好奇：“那你本来打算给我带什么？”

　　吾名：“……”

　　修理看他那副样子，好似面对难题答不出的学生，不禁又好笑又奇怪：“你不是在’汪福’工作吗？”

　　“那是朋友的店。”吾名解释道。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吾名迟疑了片刻：“抱歉，这个我不能说。”

　　修理歪头想了想：“这就是你让我告诉警察，说我不认识你的原因？”

　　吾名轻轻抿了抿嘴，算是默认。

　　“好吧。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

　　“你也有秘密？”

　　“我？当然有。比如……没有人知道我最爱的甜品是什么。”

　　吾名眨眨眼：“能告诉我吗？”

　　修理笑着摇头：“想知道的话，你得拿一个秘密来跟我交换才行。”

　　吾名没吭声，似乎不知该作何回应，脸上却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或许正是因这样的反差，让修理觉得他特别可爱，心里总忍不住想逗他。

　　如此一来，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不知不觉间，修理竟打了个哈欠，有了几分困意。

　　吾名见状，立即起身：“我该走了。”

　　修理送他到门口，目光无意间扫过吾名手心，那道伤口竟已几乎痊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如此惊人的恢复速度，让他不由得愣了一瞬。

　　修理拿出钻研的精神：“你的手，能让我看看吗？”

　　狭窄的玄关里，吾名刚穿好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两人面对面挤在鞋柜旁，显得有些局促。

　　等了几秒，以为修理以为会被拒绝时，吾名却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

　　修理捧起那只手，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指戳一戳。

　　如假包换的温热的肌肤。除了体温还是感觉比常人低一些，没有任何异常。

　　“上次我就想问你，”修理指指吾名另一只手腕，“这个痕迹，是怎么来的？”

　　吾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在他的右手腕上，有一圈细细的淡粉色，像刺青，又像瘢痕。

　　“不知道。”他说，“好像生而有之。”

　　他说话有时候文绉绉的，修理已见怪不怪。

　　鼻端飘着淡淡的檀香。修理凑近仔细看了看：“如果是胎记的话，我还真没见过长成这样的。 ”

　　他看得入神，强忍住想要触碰的冲动，半晌才直起腰来。

　　一抬头，吾名静静垂眸，正看着他。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修理能看清吾名眼睫的阴影，扑打在那颗漆黑的小痣上。

　　修理忽然想，是不是因为“老干部”不怎么看手机，所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才会如此清澈，不见一点杂质？

　　吾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修医生？”

　　“啊……”修理移开视线，侧身往门边挤，“我帮你开门。”

　　吾名本就站在离门更近的位置，一转身就能够到门把，修理这一挤，吾名便不得不往后让了两步。

　　“路上注意安全。”修理扶着门，眼睛盯着楼道，送客。

　　吾名走到楼梯口，回头，与他道别：“晚安，修医生。”

　　修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又等了片刻，才轻轻拉上了门。

　　吾名站在三楼的楼梯上，听楼上传来关门的轻响，然后是接连两下反锁的声音。

　　头顶的灯光笔直照着他的脸。那双眼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然后凝结成冰。

　　灯，灭了。

　　清冷的月色洒进楼道，那里，已空无一人。

　　同一时刻，对面楼的尖顶上，一双淡金色的猫瞳，正直勾勾盯着对面五楼的窗户。

　　它看着那个戴眼镜、瘦瘦高高的男人穿过客厅，端着水杯走到窗前，对着夜色出神。它当然想继续看下去，人类的许多行为在它眼里，依旧是个谜，可是它等的人，来了。

　　几近圆满的月亮，高悬中天。

　　吾名闪现在天台边缘：“长缨，你又私自下界，我奉命前来带你回去。”

　　猫伸了个懒腰，雪白的爪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它无声无息地跳下尖顶，落地时，竟化作一个金发少年。

　　他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中央，垂着那颗小小的铃铛。

　　“怎么，”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一只猫不见了，无论在哪里，都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吧？”

　　吾名斜睨着他：“这一次，你家月老儿刨了一壶上好的老酒，为的就是让我尽早将你带回去。”

　　“哼。”长缨挑眉，“臭老头，还不是为了讨好那几位纺线的仙子。我不在，仙子姐姐们无心纺线，最后上面怪罪下来，还不是他的过错。不然，你以为他为何如此上心？”

　　“这是你们香火琳宫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只是带你回去。”

　　“你是谁？”长缨两步跃到吾名身边，探头探脑地端详他的脸，“上面是没人了吗？怎么派了你这么个小小的武官来？”

　　吾名神色不变：“我是谁不重要，对付一只小野猫，绰绰有余。”

　　“是吗？”长缨眼珠子一转，话音未落便骤然出手！

　　他身形如猫儿般灵活，指尖带风，数十个回合下来，却还是未能突破吾名赤手空拳的防线。

　　“喂！你来真的？”长缨略显狼狈地稳住身形，嘴上却不肯服输，“要不是忙于杂务，疏于练习，我又怎会怕你！”

　　吾名冷冷瞥他一眼：“早闻你被你那几位姐姐宠得无法无天，看来是真的。上面只说捉回去，具体怎么捉，看我心情。”

　　“哟——我好害怕！”

　　吾名懒得跟他废话，指尖悄然泛起一点星芒。

　　“等等等等等等……”长缨咬咬牙，蓦地抬手，一把将脖子上的铜铃扯了下来。他将铃铛虚虚包在掌中，猛地一摇。

　　吾名只觉耳旁一声磬响般的铃音，震得神魂一荡。

　　刹那间，无数画面汹涌而至——南天门的死寂、飞升后的孤独、冥界的喧嚣……再往前，却似迷雾重瘴，只剩一片空茫。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吾名低吼一声，猛然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这么不会说话，怪不得三百年前，被贬去守南天门呢。”长缨嘻嘻笑道，“只可惜，最想看的，偏偏看不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

　　长缨攥着拳头，得意地在吾名眼前晃了晃：“你可知这是什么？”

　　铃铛明明在他手心，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吾名怒目而视，闭口不言。

　　“此铃名为’离思’，乃香火琳宫的第一只檐铃。能听见此铃铃音之人，命魂深处，都埋藏着一段无法忘却的爱恋。方才，你不也听见了么？”

　　吾名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意思？”

　　长缨垂眸，沉吟片刻：“这样吧，你放我一马，我呢，就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样，很划算吧？”

　　“我不会与你做任何交易。”

　　“这哪是交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哥哥。”长缨见硬的不行，脸上立刻笑颜如花，一声“哥哥”叫得又软又糯，“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了却一桩心事。待事情办妥，我定当乖乖跟你回去，绝无二话。”

　　吾名不为所动：“你一只天庭神兽，七日前刚被捉回，如今又私自下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缨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的五官本就保留着猫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少年气，可一旦严肃起来，立刻便多了几分冷傲的威严。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若是查明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我已说过，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他转头对上吾名的目光，“我若真的有心躲你，你未必能这么快找到我吧？”

　　“难道不是因为……”吾名冷冷笑道，“你从月老那儿头来的隐身符，失效了吗？”

　　谎话被当面戳穿，长缨却丝毫不以为意，明明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却在月光下闪过一丝狡黠的金芒：“相信我，这笔交易，你绝不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