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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我好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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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世界上最好的女友。
她很漂亮,性格可爱。
她是大我一届的学姐。
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一年零七个月零三天没有见到她。
我现在住在疯人院里。
哈哈,是的。就是这样。
命运似乎在跟我开玩笑。我想不起来致使我们分开的任何原因或者理由。
但是疯人院的医生说,我差点亲手杀死她。
哦。那些话是我费劲力气才从他们的嘴巴里套出来的。
没有哪个精神病院的医生会无缘无故戳病人的伤口。
精神病院的医生有时候满口谎话,听到那些话后,我又企图找出他们蒙骗我的证据。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观察他们向其他病人说谎时的表情、神态、肢体语言,以及他们惯用的语气词等。
然而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的证据,反而是我那两位以耐心和温柔获得不少病友喜爱的主治医生和他的助手,已经被我问烦了。
至于其他医生和护士,尽管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停止了这种傻瓜式行为,但他们现在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恨不得绕着走。
我还是不乐意相信。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时候,我只想表露出怨恨的情绪。
哪怕我早就知道,最终我还是得信。
病院的日子贼拉单调。
接受检查、发呆、看书、洗澡、吃药、睡觉。
一切都很无聊,只有在每天晚饭后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里我才感觉到自己灵魂真实的存在。
我记得,我曾经是个美术生,成绩很好。
我能画很多东西,我想把我的记忆画下来。也许某一天我能从自己的画里面补齐那段遗失的碎片。
……尽管那段记忆像无数碎玻璃渣,它们总是能把我刺得鲜血淋漓。
我并不害怕,也许指尖绘画让我找到了掌控一切的勇气。
当然,我并不是在为过去敢做不敢认的自己辩解,我指现在。
我应该看开了许多吧?我想这样相信。
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身心健康,主治医生不会收掉我的画,也许他能感受到我对那些画的感情。
我喜欢画温暖的场景,就算是一段悲伤的记忆,也会尽可能用上让我感到最舒服最惬意的色彩。
他说我的病在好转。
但他应该是骗我的。
我说了,精神病院的医生有时候满口慌话。为了稳住我们的病情,医生们会编织善意的谎言。
哦,也不能说是谎言,他们只是在通过观察我们的各种反应而说出最适合、最有助于治疗的话语。
好景不长。
我想画我在八岁那年养的一只画眉鸟。
虽然它早就飞走了。但我就是想画。
那本来不过是一张速写,我忘记了画眉鸟的颜色,所以只用了最简单的铅笔。
我发病了。这回我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了,醒来时躺在病院的床上,鼻尖环绕着浓郁的药膏味。膝盖和手肘处传来阵阵钝痛,我看了一下,大片青紫色的淤青。
主治医生收走了我的那幅画。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很想笑,你们知道的,我记得住呀。
他们联系了我的小叔叔,并对我的病情重新进行了评估。
小叔叔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还愿意管我的亲人。
我的精神疾病遗传于我的妈妈,爸爸在妈妈发病的时候被她用刀子捅死了。
她和我不一样,清醒后的她很安静,甚至称得上温柔。
那时候的她听到了我的声音,把一直低着的头抬了抬,过来抱起我走出去,摸着我的头发,很想让语气若无其事,但到底是哑着嗓子,没压住那抹难过。
她让我去报警。
我点了点头,假装没听出她的泣音。
妈妈关上了门,一个人回到了那个房间里,直到警察来。
后来,她自杀了。
很老套的剧情,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我对他们两个的感情很复杂。他们很爱我,我也尽力扮演着一个父母眼里的乖小孩,成绩优异,听话懂事,知书达理,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爱说话,不擅长交际。
那都不是我。
我就是个烂到底的疯子。
但没关系,我们的家境不需要我去讨好任何人,在父母眼中,那些小缺点无伤大雅。
甚至某种程度上极大满足了他们的控制欲。
那时候太小,我并没有对他们的死感到难过。
我并不知道“永远”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我确实是这样的人。好笑到我想吐。
而唯一的大哥死了,小叔叔居然还愿意管我。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和爸爸的眉眼长的很像,也许是怕我和妈妈一样,也许是因为我也是他所剩不多的亲人。
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
不管是在法律义务上还是在感情上,他都是在把我当女儿养。
就算是我终于撕开一角乖软的面具,表露出叛逆,和大我九岁的姐姐谈恋爱,被骂作恶心的同性恋,他也从没有在明面上反对过。
我不喜欢这样的教育方法。
虽然这显然是非常公正宽容而带有思考、留有余地的。
但不站队,不发表看法,我也无法去确定伪装的方向。
我知道,他对这段感情是有不满的。
不,应该是有些我想要看不懂的担忧。
姐姐谈过许多任女朋友,她很耀眼,像是天生就应该站在聚光灯下的美丽女人,吸引着很多人前赴后继地追逐。
我也曾经和她并肩躺在床上,听她讲一段段充斥着色彩的往事,看她眼里跳动着我不曾见过的火焰。
灿烂、温暖。
一颦一笑,牵动旁人心弦。
她说我总是摆着一张臭脸,没表情,好好一张漂亮的脸也就用来讨好她,内心活动却很丰富。
姐姐啊。我想你。
她没来见过我,我不知道她是忘了我,还是已经开启了新的恋情。
病院里电子产品的使用有很多限制,她早就把所有有关我的联系方式删了。她的弟弟特意找过小叔叔谈话,我不知道内容,但总归不是希望我们放下芥蒂重归于好。
聊天界面的最后一条信息,姐姐还在邀请我去看新出的爱情电影。
有关姐姐的照片和视频是小叔叔删掉的,我没有说什么,医生不建议我停留在一段感情里。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在淡忘她。
但我的记忆抹不去她。
我很想她。
画眉鸟被疯长的树枝穿透咽喉,无边的血色覆盖我的视野,匕首划过了她的颈侧。姐姐有些呆愣地看着我,声音很轻地喊了一声“小九”。
画面中怪物的脸扭曲变形,露出后面那张苍白、惊讹的脸。我猛地清醒,退后了几步,扔掉沾了血的匕首,弯腰呕吐。
胃里的酸水泛着血腥的红,幻觉里,浓重的血味刺激着鼻腔。
“对不起,对不起……”
我拼命摇头,想要甩掉耳边不断滋生的声音。视线里朝我靠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闭上了眼,浑身颤抖着冒冷汗。
我和妈妈一样。我早就知道的。
“怪物!死了爹妈的小崽种!”
“哈哈哈哈哈!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同性恋是病吗!”
“哦对,你没有爸爸妈妈!哈哈哈哈!”
怪物……
我是……和妈妈一样的怪物……
不!不是!停下!
小叔叔说,姐姐还活着。
我相信他没有说谎。
我……
可是真的吗?
姐姐为什么不理我了呢?她害怕我吗?
是的。我冷静下来。任何人遇到我这样的家伙,都会害怕。
我理解。
姐姐没有索要任何赔偿。
小叔叔还是给她打了足够的精神损失费,她的弟弟希望我不要再见她,我同意了。
我没有不同意的权利。
我就是这样的,卑劣、自私、无所顾忌。那些所谓高尚的情感,我哪儿有呢?
对姐姐,
是爱吗?
不知道。
我一直都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向所有人宣誓,最终会是我,拥有她的所有权。
杀了她,她就只属于我了。这个想法曾经一闪而过。
书上说,占有欲和爱是不一样的。
爱会让人想要占有,但对一个人滋生占有欲不一定是爱。
我们也只是谈了三年。三年,足已让一个人类心中蘩芜的欲望破土而出,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四季轮转,岁月不回。有春的不迟,夏夜里风吹草长。秋穿过冷的林,冬日下的雪花缱绻。
但我也才活了二十四年,怎么可能对这个世界、对我爱的人说不贪恋?
我会活着的。
亲爱的。
无论是为了谁。欲望也好,爱也好,自由也好,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会过去的。
生长会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不要自杀。我对自己说。世界还算有趣,还有很多可能。
2011.2.23.
林九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