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冷冷》土豆牛肉丸

13、结束

　　拍摄的最后一天，气氛有种接近尾声特有的松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最后一个镜头在下午早早拍完，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拆卸设备，原本充盈着人造光影的影棚渐渐显露出它原本空旷冷清的模样。
　　裴音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长裙，坐在角落的休息椅上，等着杨姐处理完后续事宜。她看着那片刚刚还是她和林清“相爱”背景的布景被工人们毫不留情地拆解，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在看什么？”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裴音侧头，看到林清也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裤和真丝衬衫，卸去了戏剧性的浓妆，面容干净，带着一种日常的清冽。
　　“没什么，”裴音收回目光，轻轻摇头，“只是觉得……拆得真快。”
　　林清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了然道：“戏散了，景自然也就没了。”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之间那种因密集拍摄而被迫拉近的距离，似乎随着拍摄的结束，又开始悄然回归原位。
　　为了打破这令人不适的静默，裴音的目光落在林清随手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本书上，是《海上钢琴师》。
　　“你也喜欢这个？”裴音有些意外地开口。
　　林清拿起那本书，指尖拂过封面：“嗯。很喜欢1900这个角色，那种极致的纯粹和孤独。”她看向裴音，“你看过？”
　　“嗯。”裴音点头，眼神里多了些光彩，“看了很多遍。每次听到他最后选择留在船上，和爆炸的船一起沉没时，心里都很难受，但又觉得……那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无法离开的不是那艘船，而是那个有限的世界。”林清接话，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共鸣，“88个琴键是有限的，他能创造出无限的音乐。陆地是无限的，那对他来说太巨大了，充满了未知的选择和恐惧。”
　　裴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林清的理解如此深入，和她内心的感受不谋而合。“对！就是这种感受。有时候觉得，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有一艘自己的‘船’，是舒适区，也是枷锁。”
　　“那么，你的‘船’是什么？”林清忽然问道，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裴音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反问道：“那林老师的呢？”
　　林清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避，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拉回了电影本身：“最喜欢哪一段？”
　　“斗琴那一段。”裴音不假思索，“尤其是最后，他弹奏那首仿佛能让所有人为之落泪的曲子时，不是炫技，是在用音乐讲述一个人的一生。”她说着，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和向往。
　　“那一段的镜头语言和配乐确实是经典。”林清表示赞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但我更喜欢他透过舷窗，看到那个女孩时的眼神。没有言语，只有音乐，却道尽了所有无声的爱慕与告别。”
　　她说这话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裴音的眼睛，让裴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人就着这部电影，从配乐到台词，从角色内核到导演的表达，竟然聊了开来。裴音发现，褪去影后光环和那些外界赋予的标签，林清对电影的理解敏锐而独特，偶尔抛出的观点让她有豁然开朗之感。而林清也讶异于裴音并非只是浮于表面的欣赏，她能从模特对画面和情绪的天然感知出发，提出一些有趣的角度。
　　他们之间的隔阂，在这关于共同爱好的短暂交流中，仿佛冰雪在春日下悄然消融了一角。气氛是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所以，我觉得那不是悲剧，是一种圆满。”裴音总结着自己对结局的看法，眼神亮晶晶的。
　　林清看着她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毫无防备、沉浸在热爱事物中的神情，眼神微微柔软了些，刚想说什么——
　　“音音！手续都办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杨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老师，车已经在外面等了。”王姐也同时走了过来。
　　被打断的瞬间，两人之间那刚刚建立起不久的、微妙的连接仿佛被无形切断。刚刚还萦绕在周围的轻松氛围迅速冷却、消散。
　　裴音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她站起身，礼貌地朝林清点了点头：“林老师，那我先走了。”
　　林清也恢复了那副疏离客套的模样，站起身：“好，再见。”
　　没有多余的话，就像任何一次寻常合作结束后的告别。
　　裴音跟着杨姐朝出口走去，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但她不敢确认，也不敢回应。
　　林清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白裙的身影消失在影棚门口的光亮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海上钢琴师》的封面。心底那一丝刚刚萌芽的、陌生的暖意，迅速被一种更大的空落感所取代。
　　戏，终究是散了。
　　她们各自坐上驶向不同方向的车，汇入车流，如同两条短暂交汇的线，在片刻的靠近后，又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只是这一次，心底都留下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东西，像一枚小小的种子，不知未来是否会有机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