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凌语梦涟

8、被偏爱的世界

　　我望着姐姐，懵懂地点了点头，眼底对新学校的憧憬像被风吹燃的星火，一跳一跳地亮了起来。在子龙心里，爸妈和姐姐是世上最疼他的人，至于其他人，不过是生命里无关紧要的尘埃。可他也曾趴在田埂上，偷偷望着邻居家的爷爷奶奶给孙子塞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空落落硌着——他的爷爷奶奶，骨子里藏着洗不掉的势利。

　　从子龙出生起，奶奶就没给过妈妈好脸色。妈妈怀着他时，灶台上永远是咸菜配糙饭，从没沾过半点荤腥，每天洗衣做饭忙得脚不沾地，还得被奶奶叉着腰骂作“只进不出的饭桶”。等子龙长大，爷爷奶奶的偏心愈发刺眼：他们会把麦芽糖、炒花生偷偷藏在衣襟里，趁子龙不注意，塞给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一看见子龙过来，就慌忙把东西掖到身后，眼皮都不抬一下。弟弟妹妹也跟着起哄，指着他的额头喊“大脑袋”“满脑子浆糊”，那些话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子龙心上，也让爸妈愁得夜夜对着油灯叹气。这天，爸爸蹲在门槛上抽完一支旱烟，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爷爷找我们，有事儿商量。”

　　子龙跟着爸妈来到餐桌旁，爷爷清了清嗓子，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三个儿子：“我打算把这几亩竹山和松林，分给你们三兄弟。”这话刚落地，婶娘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我不同意！凭什么这么分！老东西你偏心！”爷爷皱着眉思忖片刻，让人叫来自己的外甥。外甥在三张纸条上分别写了“1”“2”“3”，折成小团放在碗里，让三兄弟抓阄。婶娘手抖着摸出一张，展开一看是“3”，立刻撒起泼来，又是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老东西就是偏心！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舒坦！”哭声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发颤，子龙站在一旁，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墙壁，心里塞满了说不出的无奈。爷爷拗不过她，只好重新抓阄，来来回回折腾了三次，才算有了结果。当爸爸展开纸条看到“1”时，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眼角的皱纹突然舒展开来，他按住子龙的肩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儿子，我们的日子要好过了！”这个原本在贫困里挣扎的家，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可这份光亮没维持多久，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哐哐哐”的巨响。婶娘举着个黄铜脸盆，使劲敲着门框，扯着嗓子喊：“大家快来看啊！这家人养了个傻子，还能分到最大的竹山！就算拿到了又怎么样？傻子能守得住吗？有命拿没命享！”污言秽语像冰雹一样砸过来，子龙捂住耳朵，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妈妈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积压在心底的怒火瞬间爆发，她猛地推开门，冲出去抓住婶娘的胳膊就扭打起来：“你凭什么骂我儿子！”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也冲了上来，对着子龙拳打脚踢，小拳头落在他的背上、肚子上，疼得他蜷缩在地上。闻声赶来的姑姑，不仅不劝架，还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嘲热讽：“有些人就是好命，养个傻子还能占大便宜。”子龙的脸上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一道长长的抓痕像丑陋的蜈蚣，爬在他的脸上。爸爸从地里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场面，他红着眼冲过去，一把拉开扭打的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婶娘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浑身是伤的子龙和妈妈，还有满地狼藉。我浑身都像散了架，看着脸上的血珠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哭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爸爸红着眼眶，声音沙哑：“我没在家，让你们受苦了。”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夜里，子龙躺在床上，浑身的伤口像火烧一样疼。他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小镜子，借着月光看着脸上的抓痕，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不通，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好运刚要降临，随之而来的都是撕心裂肺的苦难？这份疑问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一步步陷入痛苦的深渊，每当有人提起这件事，他都会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刺骨的记忆。

　　为了让子龙能顺利进入天湾完小读五、六年级，妈妈急得满嘴起泡。原本他该在高峰小学就读，可因为生源不够，学校被合并，所有学生都要转到天湾完小。可那里的老师却把他们拦在门外，皱着眉说：“我们这儿不收插班的，更何况……”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那轻蔑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妈妈心上。求学的路，再次变得崎岖坎坷。没办法，妈妈联合村里其他几个有同样遭遇的家长，一次次跑到教育局去反映情况，磨破了鞋底，说干了喉咙，终于引起了局长的重视。皇天不负有心人，局长签下承诺状，保证孩子们能正常入学。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妈妈的手都在发抖，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开学那天，妈妈把子龙送到天湾完小的校门口。看着眼前陌生的教学楼、陌生的人群，一股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子龙下意识地攥紧了妈妈的衣角。可他又隐隐觉得，或许在这里，他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变得更好。妈妈抚摸着他的头，眼眶通红：“妈妈的小龙，终于要腾飞了。答应妈妈，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个有出息的人，别辜负妈妈的期望。”子龙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知道，这一路走来，妈妈和这个家都太不容易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爸妈和姐姐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