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幽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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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月岛铃来到日本的第一个冬天。
与地中海畔干爽的寒意截然不同，这里的冷是湿漉漉的，饱含着水汽的风无声无息地穿透衣物，沁入骨髓。
街道上的行人把自己裹成厚厚的茧，低着头，步履匆忙，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急于逃回温暖的室内。
月岛铃抱着采购的生活物品走回住宅。在来之前，她并没有准备足够过冬的衣物，所以就去服装店买了几件，还囤积了足够接下来最冷的日子里都不出门的食物。
寒风卷过街角，她下意识地收紧肩膀，将脖子缩进衣服里，仿佛这样就能锁住一丝温度。
她很怕冷，因为这种刺骨的凉意总会让她想起更久以前的事——地砖的冰凉、黑暗中蜷缩起来也无法捂暖的手脚，还有那种连哭泣都仿佛被冻住的、死寂的绝望。
那个养蛊一般的训练营，在现有的记忆里，是她最早的来处。她一直是表现得最好的，但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表现得好才能吃到足够的食物。
后来，她开始被带出去执行任务。
在大多数人眼中，小孩子缺乏攻击力，并没威胁，所以再谨慎的人都不会防备一个瘦弱到有些可怜的小女孩。至少在他们死在她手中之前，是这样想的。
她不懂什么叫杀人，也没有本我的意识。她只知道，要像在训练营里一样，用学到的手段去完成任务。
直到，她看到了那个死于她手中之人的怨魂。
在她第一次执行完任务的夜晚，那个心脏被匕首刺入而失血过多死掉的人，出现在她的床头，浑身是血，死死地盯着她。
“为什么，要杀我？”女人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指甲划过墙壁，听得人头皮发麻。
哪怕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生物的本能也告诉月岛铃，这是个异常存在。
这种异常让她浑身颤栗，拽住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但由于缺失一些身为人的自我认知，她没有尖叫、没有流泪、也没有想去离开房间寻找其他人的帮助，只是将自己团缩起来，像婴儿时期在母亲的子宫里那样，团缩起来。
对于满怀怨意死亡的灵魂来说，杀死她之人的恐惧就是最好的养料。女人浑身透露着阴冷气息，看着那个女孩。但由于没有实体，她无法亲自报仇。
“你会下地狱的。”她诅咒着，哪怕女孩并不知道地狱是什么。
这样的咒骂持续了一整夜，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被子里的女孩双眼已经充满血丝，她死死地咬住嘴巴，脑海不断解读着那个东西说的每一句话。
这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可第二天的任务又紧接而来，她看着自己再次被鲜血沾染的手，全然不似昨天那样心无波澜。
在被送回训练营的路上，下起了雨。昨天晚上那个东西又出现了，浑身是血的女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声尖叫，“你又杀人了！明明才这么小，果然，你果然是个恶魔！”
明明身为鬼魂，任何东西都伤不了她，但她却还是对这个女孩感到恐惧。明明自己才不是人，这个女孩，却比她更不像人。
司机全然没有注意到后座的情况，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到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女孩很快就发现这一点，她双眼无神，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谩骂，内心有了一种猜测。那个人是被她杀死的，所以只有她才能看见。
回到训练营，女孩冲进卫生间，像对待死物一样暴力揉搓着自己的手，试图将上面的鲜血清理干净，可只感觉越洗越多……越洗越多。
胃里一阵痉挛，她没有忍住吐了出来。
恶心，好恶心。
怨魂看着这一幕，笑了，“是在为手染鲜血的自己而感到恶心吗？真是虚伪的恶魔。”
是她杀死了自己，所以怨魂喜欢折磨她，她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开心得想流眼泪。
怨魂擦掉眼角的湿润，对着抱住双膝、一言不发的女孩，继续讽刺地说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受害者吧？”
“对不起。”女孩的声音闷闷地响起，还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对不起？
她杀了她，就只说一句对不起？
女人想要尖叫、想要质问，更想要去掐住女孩的脖子问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比身为鬼魂的她还要冷血。
但是怨魂却发现，自己开始消失了。
“对不起。”
女孩再次重复着。
“我不应该欺骗你。”
一瞬间，鬼魂终于想起了自己存在于此的原因。
身为手握不少黑手党老大秘密的专业情妇，女人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铲除。但是求生本能却让她东躲西藏了很久，在又一次狼狈地更换住址之后，她开始思考起活着的意义。
明明在最初，她只是想吃饱肚子而已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连性命都难以苟全。是因为她太贪心了吗，也许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去偷那块面包，那样就不会被黑手党赎下，也就不会因为利益和野心而主动堕入那片黑暗……
所以在那个衣不蔽体的女孩出现在面包店门口时，女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她动了恻隐之心，不仅为女孩买了面包和衣服，临走之前还给了她一笔足够以后生活的钱财。不过，她还需要嘱咐女孩一些事，才能让这笔钱财不至于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女人蹲下身，平视着她，“听我说……”
胸口的刺痛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当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她还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这个女孩以后过上好日子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孩，“你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变成鬼魂后她总觉得自己在恨女孩杀了她。
现在她才想起，那时想问的是
———“你为什么欺骗我。”
让她以为，真的救赎了小时候的自己。
可如今，女孩在为此而愧疚。明明身在这种鬼地方，完全不像是身为人在活着。她却能知道，为她而来的怨魂究竟有何执念。
怨魂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象中地那么恨这个女孩，只是被欺骗的愤怒蒙蔽住了她的灵魂。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女孩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武器——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人和其他动物有何区别。
真是……可怜啊。
在最后消散之前，到嘴的诅咒不知不觉也变成了，“你要用一生来赎罪……所以，好好活着，孩子。”
只要活着，以后就有很多种可能。因为她的本性，是善良的。
这是月岛铃见到的第一个鬼魂，后面见到的每一个也几乎都是如此。
在开始，他们怨恨她、唾骂她、恨不得想要生吃了她报仇，可到了最后，却又在消散之前，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些比诅咒还要恐怖的话。
他们让她活着，让她赎罪。
可在幼时的月岛铃眼里，这些比下地狱更加让她害怕。
在被那位慈祥的老太太抱住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她，手中的匕首也好，被放了剧毒的咖啡也罢，月岛铃都不想管了。
她扔下匕首，打碎杯子，面无表情地告诉那位老人，“不想死就赶快离开这里。”
……
回忆到此为止，Reborn大人告诉过她，沉溺过往是软弱的表现，强者只会坚定地凝视前方。
离家很近的巷子口传来细微的动静，月岛铃本不想去管，可一盒三文鱼罐头却从被塞得过满的购物袋里逃了出来，径直地滚进巷子里。
她不得不走进巷子里，却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一团弱小又脆弱的生物———是一只猫，可能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的，浑身是血。它蜷缩在肮脏的雪泥里，呼吸微弱。在寒冷的气温下，这种伤势几乎宣判了它的死刑。
月岛铃弯腰捡起罐头，刚想塞回购物袋，就听见那只猫“喵喵”地叫了一声。她看向那团黑色毛球，晃了晃手上的罐头，“你想吃这个吗？”
“真可惜，它好像不会说话呢。”
这个声音凭空出现，让人丝毫没有察觉。月岛铃戒备地转过身，却见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光线穿过他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模糊、不真实的淡影。
是怨魂。
只有在死前对她有着极强的执念，才能以这种形态出现在她身边的怨魂。
自从加入彭格列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最近并没有干过能让人死前一直记恨她的事。
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轮廓在冬日的寒气中微微波动，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混杂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温和与淡淡的哀伤，“好久不见，小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