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旧事》江清风

6、第 6 章

　　铁门内偶尔能传来撞击声，哭喊声。
　　“里面是什么？”
　　面对方苍的询问，林儒收语气平和。
　　“你明明已经猜到了。”

　　是那些还没变成“蛹”的人，是那些即将变成“蛹”的人。
　　方苍忍不住好奇，垫脚透过铁门的呼吸孔朝里望去，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是满满当当的人，不惊艳的五官，一致的惊恐。

　　“哪儿来的人？”
　　“影墟里的，那些小偷小摸犯了错事被扔进影墟的。还有偷的，拐的，反正是些没权没势的。”林儒收解释道。
　　“没权没势就没人管吗？”
　　林儒收没憋住冷笑，语气里满是嘲讽：“没权没势哪儿来的人管？”
　　“宫政军，巡境警，他们不管吗？这里面不可能全是影墟人，还有普通人，这些普通人怎么办？”
　　“都说是普通人了，你也知道这里是影墟，你也见到了刚刚一路上的军械和设备。这些区区普通人，不值得宫政军和巡境警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普通人，不值钱。”
　　“你放屁！！！”
　　“那你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方苍感觉自己一腔怒火像是砸在棉花上，林儒收轻飘飘地就切断了与她的争论。
　　一墙之隔背后是数不清的“普通人”，方苍一把抓住黎术的手腕，几近哀求地说：
　　“你救救他们。”
　　黎术安抚似的拍拍方苍手背，阻断芯片随之贴在铁门上。

　　“张焕酩有没有说过，这次来这个影墟的有多少人？像你们这种天真主义，不会不止你们两个吧？”
　　林儒收手臂上的伤口在简单的包扎下渐渐停止渗血，此刻林儒收斜睨着两人，福至心灵地开口询问。
　　“还有两个，但一直没找到，可能是任务失败撤离了。”
　　黎术再度走在队伍排头，带路也不影响他进行铁门破译。

　　沉寂下来的长廊里突然响起不属于三人的声音。
　　黎术猛然抬头。

　　“说真的，你们挺厉害，破了我这么多扇门，还能篡改我的监控，可惜，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蛞蝓像是从天而降，乌泱泱的人瞬间前后夹击把三人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好在，我是个惜才的，我请各位到我那儿坐坐。”

　　推开门时还以为屋内站着许多人，走近一看才发现，蜂巢式的玻璃隔间内，用极细的铁丝将人体贯穿吊起，将他们摆成各异的姿势。
　　玻璃隔间被极具艺术特色地分割成几个部分，划分理由分别是：海陆空不同栖息地，以及大中小不同体型。

　　“坐这儿吧，我最喜欢这个板块，森林猛兽。”
　　蛞蝓熟练地绕过玻璃隔间，一片略微宽阔的地面上瞬时升起一整套软装。
　　玻璃隔间内的空气略有油感，那是防腐气体充斥其中的表现。
　　面前这一景象惊得三人后脊一阵发凉，蛞蝓看座的沙发旁，站着一只毛发呈浅粉色的狐狸兽化者。
　　林儒收硬着头皮带头坐下，试图无视那一双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小动物呢？上次见面，只看了个小爪子，但也很威猛。”
　　蛞蝓手持酒盏，里面盛着的深紫色液体随主人的晃动而摇曳着。
　　林儒收只感觉酸涩感的紧绷感顺着脊背一路向上，不得不把手按在腰间才能止住抖动，听到蛞蝓装若寒暄的话语，深吸几口气后才能用平缓的语气回复。
　　“不算什么猛兽，抬爱了。”

　　方苍和黎术不敢就坐，直愣愣地站在林儒收身后，在没人瞧得见的地方把手攥得指节发白。
　　“哎呀，你还是把这个大美人给我带回来了，箕水城的头牌还是厉害的嘛。”
　　蛞蝓抬眼看着黎术：“过来。”

　　黎术忍着心底上涌的不适，挂上讨好的笑，轻轻柔柔地坐在蛞蝓身侧，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之前我是哪里招待不周吗？美人怎么舍得离我而去呢。”
　　见黎术垂眸，侧着身，柔着腰，一言不发，只是欲说还休眼角带泪地笑，蛞蝓死死盯住面前的脸，脸上逐渐泛起满意的笑。
　　放在腰间的手渐渐握紧枪托，林儒收面上不见惧色，实则手臂肌肉紧绷，如有需要，下一秒就可以抽枪射击。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美人是个男孩子。”蛞蝓的手划过黎术鬓角，那眼神恨不得立马将对面人拆吃入腹。
　　“那想来美人之前也没有兽化过，这次来好好猜猜，你会是什么兽化形态。”

　　当今世上的兽化者，百分之九十都是女性，还有百分之五是注射涅克塔后，受副作用影响被迫兽化的男性。
　　闪着寒芒的针尖对准黎术，林儒收迅速抽枪射击，瞬间的巨大空气波动带起热浪四散开来。

　　硝烟散尽后，一切如常。

　　蛞蝓松开钳制黎术的手，松散地鼓掌，向林儒收步步紧逼。
　　“勇气可嘉，但，没什么见识。”
　　林儒收无比确定，刚刚那一枪对准蛞左半边身体，无论是否打中，即使只是堪堪擦过，也会轰掉他的半个身体。
　　第一次兽化会造成机体能量大量流失，蛞蝓手上的药物大概率和涅克塔同源，那么注射后必定会对主体的精神进行强烈干扰。
　　也就是说，如果黎术在此时此刻被强行兽化，只会有两种下场。

　　丧失行动能力被蛞蝓当场做成“收藏品”。
　　或者，兽化形态不符合蛞蝓审美，接下来蛞蝓对他注射过量涅克塔，强行迫使机体运行，意识混沌时，黎术极有可能进行无差别攻击。
　　林儒收选择不承受任何一种可能，枪响的瞬间她就已经准备好给黎术收尸了。

　　可此刻，蛞蝓闲庭信步地朝自己走来，衣袂飘飘，衣角上甚至没有一丝灰尘。
　　蛞蝓从林儒收手中毫不费力地夺过那把枪，轻吹口气后将枪头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说真的，这种老式枪支除了帅，没什么用。”

　　扳机再次被扣动，热浪像一记耳光抽打在林儒收脸上。
　　面前的蛞蝓依旧毫发无伤。
　　不等林儒收想通其中关窍，枪身自下而上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脸上，鼻血瞬间汩汩冒出。
　　蛞蝓蹲下身平视林儒收，还冒着热气的枪口顶住后者额头。
　　“妹妹，虽然你身体里已经有一个鸬鹚胶囊了，但是我不介意把你做成我的贴身械傀。”

　　林儒收捂住口鼻说不出话，蛞蝓提到鸬鹚胶囊让她脑中瞬间想起张焕酩。
　　张焕酩不是说实时监控着她吗？那现在这种情况下，张焕酩也没有任何援助之手伸出吗？
　　“你刚刚为什么想要朝我开枪？想救这个大美人？你也喜欢他？”
　　鸬鹚用枪身按下林儒收蓄满鼻血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
　　“也行，你长得也还算不错，兽化给我瞧瞧，我要是满意，就放了他。”

　　林儒收在脑中计划该怎么鱼死网破，才能报答张焕酩那八十万金的恩情，转头却见蛞蝓打量的眼光略过自己停留在身后的方苍身上。
　　方苍早已被面前这一山穷水尽的现状吓得不知所措，整个人木愣愣地站在林儒收身后，却也不敢后退，一旦后退就会有械傀逼压上前。
　　“你兽化过吗？想试试吗？我不会把你漏掉的，小妹妹。”

　　“老板，有消息，”一旁的械傀不合时宜地开口，“箕水城那边说，派了一批新货，不知道您收到没有。”
　　蛞蝓极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械傀，骂道：“没脑子的蠢东西，坏老子兴致。”
　　五大三粗的械傀目光平视，双眼里流转着霓虹暗光，显然是无法处理来自蛞蝓的指责。

　　听到消息的方苍连忙撤步，死死捏着林儒收的肩膀，恨不得把两人绑成“买一赠一”，顺带再在自己脑门上贴个“赠品”标签。
　　“你是那个跑货的？老太婆真是后继乏力，能挑你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出来跑货。”

　　蛞蝓目光带着审视，箕水城用的跑货是个头牌，这消息他早有耳闻，只是从没见过，不敢确认是否就是面前这位。
　　林儒收感受着肩膀处越来越重的压力，抬手一下又一下蹭去嘴边的血液。
　　现今平均年龄一百五，箕水的影墟当家人白芜，不过刚刚百岁，蛞蝓这个长着一张老人脸的，怎么敢说白芜是“老太婆”？
　　林儒收在心里暗暗盘算，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

　　“你对我妈妈倒是不客气，她知道你在背后这么阳奉阴违吗？”
　　林儒收的掌心水涔涔得全是汗，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冲蛞蝓挑眉。
　　挑衅的目光配上狐假虎威的嘚瑟，林儒收咧嘴笑得张扬，蛞蝓却越看越心惊。
　　“你说什么？”
　　“你能听见我说了什么。”

　　黎术顺势一并站在林儒收身后，与方苍对视一眼，半晌也没能猜出林儒收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蛞蝓怒极反笑，盯着林儒收那双明亮的眼睛，恨不得把它们拆出来泡福尔马林。
　　“你的意思是，你大摇大摆地进我的地下实验室，顺便杀了我几个员工和一位头牌，现在我还得恭恭敬敬地把你送出去，就因为你是白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