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类霜天竞自由》北天共

7、第 7 章

　　雨滴细细密密挂满天空，打伞显得矫情，不打伞又像淋雨哥。
　　墓园里葬的多数都是特处部牺牲的公务员，清明时节来洒扫的人也不多。
　　关山越头戴鸭舌帽，抱了满满一怀凭吊缅怀死者的菊花挨个放下，自言自语念叨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等到白衬衫肩头快被雨水打湿，两道身影才姗姗来迟。
　　他们沉默站在樊从简墓前放下三束花，听见远处新丧同事家属的小声啜泣。

　　“我现在经常做梦想起她刚出事那会儿，每个字每个表情都一清二楚，唉，世事无常，这都快十八年了。”
　　冯余一眨不眨盯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亡故爱人，“挺好的，她还是这么年轻，我都成她最讨厌的中年油腻大叔了。”

　　关山越不假思索，“小简要是还在，肯定天天监督你锻炼身体，看见警犬大队怎么训狗了吗，她训你就跟训狗似的。”
　　“好不容易搞起来点儿氛围，你这顿嘚嘚。”冯余一拳捣在现下属肩头，拳风撩起养子刚剪的碎刘海，手指接触到衬衫他立刻嫌弃收手，“嚯，搁水里游泳了？”
　　“你der啊。”关山越伸手掸掸衣服，“不疼，完全没感觉。”

　　纪云朔站在中间来回转头，生怕错过精彩瞬间，弱弱问道，“哥，你管我妈叫……小简？这不对吧。”
　　“有啥不对。一表三千里，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诛九族不沾边的亲戚，我们当朋友相处不行？”

　　还挺会给自己抬辈分。
　　纪云朔顺着他的歪门邪说配合，“好的表舅，没问题表舅。”

　　“爸，你也别伤心了，没准我妈现在都投胎转世成了十八岁美少女。”
　　冯余表情僵住，眼神落寞，一字一顿对纪云朔说，也是对自己说:
　　“离世的人也许成了刚才经过的风，也许成了落在身上的雨，又也许成了朝霞夕晖云蒸霞蔚，但他们不会……再是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转世之说。”

　　纪云朔不知道老父亲哪根筋不对，冲关山越挤眉弄眼打手势，无声表达疑惑。
　　安慰人还安慰错了？

　　关山越弯腰附在耳边小声说，“啊，他是党员，辩证唯物主义唯物史观嘛，你懂的。”
　　高三知识巅峰文科生认真点头，“懂。”

　　“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冯余神经过敏问道。
　　“我们在探讨高中政治，马上高考了，云朔懂得可多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
　　“他是知道，你？纯混子，进过高考考场吗？”
　　“哥你不是京市大学毕业的吗？”
　　“特招不行吗？我可是宋朝进士出身，君子六艺、四书五经、楚辞离骚、诗经三百篇……手拿把掐，写过八股文吗你个破本科。”
　　“你就吹吧，宋朝进士的贴身护卫还差不多，信不信待会儿大伙全站起来笑话你。”
　　“……”

　　在樊从简墓前，两个人彻底褪去世俗的大人光环，斗嘴互怼直接回到二十来岁激情燃烧的不靠谱日常。

　　纪云朔大概能推测出母上大人生前的家庭氛围是何种欢快轻松。
　　看眼互怼快要发展到人身攻击，他幽幽说道，“其实我也写过八股文。”
　　关山越、冯余:“？！”
　　冯余惊疑，“什……什么？”
　　关山越面上不变，借调整帽子怼了冯余一下让他注意表情管理，“怎么，看穿越小说看入迷了？”

　　雨下的有点儿大了，雨丝连成线，纪云朔双手搭在额头，“不是，小说写这个也没人看吧。就议论文嘛，对仗工整的题目，论点分论点，再加上名人事迹古诗文，最后上价值，吾辈青年应该怎么样。”
　　“哦～”冯余放下心来。
　　关山越手揽住纪云朔肩膀，“八股文写错了观点可是要杀头的，议论文只会给你三十六分以下。”
　　最近一次考试写错论点的可怜高三生:……骂得真脏。

　　高三生愤愤甩眼刀，冯余把握好时机见缝插针提出年轻人回停车场拿两把伞。

　　“都当局长了，还这么喜形于色可不好。”关山越看着远去的清瘦背影沉声说。
　　冯余哑然，叹口气，“关心则乱。”顿了顿，又说，“要不是你杀了那只妖，还非让我检举你。纪云朔现在就是京市户口了，也不至于为了高考累成这样。”
　　“高中管得严，别人进不去，纪云朔也没事瞎想提前探究那些过于危险的事情，对他来说很安全。”关山越手插进裤兜，“我不去，难道看那只熊妖在动物园里蹲上十几年牢就没事出来？”
　　“有我啊。”冯余理所应当设想，“我杀了他，你再检举我，凭你的本事……现在少说也是副部了，再把我捞出来不轻轻松松吗？那像现在，全在这儿当牛马。”
　　“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而且副局再往上升也不现实，我在他们眼里始终是不稳定因素。”

　　“好，就单说纪云朔，你觉得他不找事，事就不找他了？”冯余按按额角，“我一直在监视当年那个人，他还有三天就要出狱了。”
　　“他还活着？”关山越诧异，“最后不是判了在地府监禁终生吗？”
　　冯余:“表现良好减刑了，年方七十七。狱警说，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肯定不老实。”关山越眉头紧锁。

　　“没办法，规定就是规定，地府那边也只能放人。不过我已经叫了人提前准备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再犯，就地格杀。”
　　冯余手抚上墓碑，“凭我对他的了解，很快就能报仇了。”
　　“再多叫点儿人保护纪云朔。”关山越心有余悸改口，“不行，不能派人，得用法器咒术把他糊起来。”

　　……

　　从墓地到停车场来回也就两公里，纪云朔好歹是个一米八处于智力体力巅峰期的年轻小伙，一路小跑十几分钟就返回原地。
　　便宜老爹眼泪汪汪对着墓碑说话，关山越蹲在一旁不知道和谁打电话，从百无聊赖掀帽子理头发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同事。

　　纪云朔犹豫一下，到底没好意思打断冯余诉衷肠，不声不响把手里的伞放到老父亲手边，走了两步蹲在关山越身旁撑伞抠手。

　　雨伞遮不住两个人，潮意在肩头弥漫。

　　电话里聊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事，关山越随口“是是是，知道，好的”应付，挪近一点接过伞，倾斜过一个角度罩住纪云朔全身。
　　原本模糊的电话内容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清晰，纪云朔边擦眼镜边听见对面在嗷嗷叫，“越啊，长信宫灯要回来啦哈哈，我要大摆宴席，我要放鞭炮庆祝！！！”
　　关山越毫无感情，“市区禁燃烟花爆竹，馆长你要不打自己两下听个响？”
　　“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那头忘乎所以回道，“行，忙吧，我要和其他人也分享这个喜讯，大宝贝回家啦！”
　　话音落地，关山越连嘴都没插上，电话干脆利落挂断。

　　纪云朔眨巴眼，“你领导可真有意思。”
　　“还行，自由平等嘛。”关山越干巴巴回，扭头看看冯余还在沉浸式单方面聊天，便朝停车场努努嘴，“他指不定啥时候呢，咱俩先回车上坐？别感冒了。”

　　雨势不减，纪云朔看看他彻底淋透的半边身子，得亏白衬衫料子厚实，就算是贴在身上也只能显出精悍结实的肌肉轮廓，不然他家表哥高低得cos一把□□。
　　“行，你也快换个衣服，小心被拍了发网上，领导再以为你……嗯，不务正业。”

　　“嘶，你这个小同志啊，审美不错，想法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关山越摇摇手指起身，“虽说这个，省博条件比较艰难，资金也没有那么充足，但也没有沦落到要让中年员工出卖色相养活自己的地步。”
　　纪云朔被一把拉起站在关山越身侧，尝试把伞扶正，未果，遂放弃，“我可没说，是你自己思想龌龊。”

　　“我马上就……呃，我算算，我马上就三十六了，如此攻击一个英俊潇洒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士，你个高中生也好意思？”
　　“好意思，你看着也就不到三十，我们学校前年级主任二十八看着跟四十八一样。心态果然影响面相。”
　　“谢谢啊……你学校那个头发稀疏、吐字不清、身材圆润、满脸褶子，前几周因为体罚羞辱学生被举报开除的吴建军主任才二十八？”
　　“嗯哼，老班说的。你看，是不是很难接受，简直难以置信。”
　　“天啊，相由心生诚不欺我。”

　　关山越细品一下，“他的名字也有欺骗性，二十来岁的叫建军也是挺复古的。”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纪云朔脑子里蹦出来刚复习不久的文言文《滕王阁序》，“关山难越，关山越……你的名字不会就是出自这句话吧，寓意还挺好。”
　　“差不多吧，我也有点儿记不清了。”关山越轻笑。

　　“为什么我不随老冯姓？”纪云朔问，“收养还保留原名也少见。”
　　关山越思索一下，“可能他觉得改了不好听吧？纪云朔这三个字很浑然天成，而且大气苍茫。”
　　“唔，也是。”纪云朔不疑有它，“对了，你不是出差吗？”
　　“忙里偷闲呗，一会儿就得走了。”
　　“天天出差，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啊，挖出来八二年的高考试卷，给你修复历年真题去了。”
　　“……大可不必。”

　　闲聊着，停车场已到。
　　关山越坐在驾驶大喇喇扯出件干净衬衫换上，“明天就干完回来了，想去哪玩，我请客。”
　　“猫咖？”纪云朔对毛茸茸小动物始终抱有超出常人的喜爱。
　　叠好湿衣服装进袋子，他向往憧憬且期待，“就上次汪莫提的那家他小姨开的店好不好。我查过了，品种多，员工热情亲人会撒娇，还都是半挂小猫。”
　　关山越:“啧！”
　　纪云朔:“？”

　　“勾栏做派，成何体统。”关山越不屑一顾，“太乱了，我不去。”
　　纪云朔在副驾坐直，给关山越换下来的衣服两拳。“你怎么能这么说小猫咪，它们认真工作惹着你了？”
　　“没，你也知道那些小动物都怕我，我就别过去给人家添麻烦了。”
　　“流浪猫狗警惕心强，不让陌生人摸很正常。猫咖里都是专业的，会主动凑上来让摸。”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纪云朔祭出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去嘛去嘛，摸摸就喜欢了，哎呀，哥，去嘛去嘛，我求求你了。”

　　事实证明，关山越很吃这一套。掏出手机记录全程，呲着大牙傻乐，不带丝毫犹豫当场给汪莫小姨发消息预定转账。
　　目的达到，纪云朔一秒收功，把自己恶心到打哆嗦，不忘劝谏表哥，“噫呃，鸡皮疙瘩掉一地……你以后可千万别网恋，高低得让人把钱全糊弄去。”
　　关山越:“你觉得我像傻子？”

　　四肢很发达，头脑不复杂。
　　纪云朔委婉说道，“不至于笨到流哈喇子，呃，但也……反正是看起来不太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