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余温 ...
-
短暂的休赛期转瞬即逝，第一赛段的比赛正式打响。HRD被分到了一个形势不错的小组，除了去年的亚军强队伍TKG外，其余两支都是联赛中下游的队伍。
然而好运未能延续。首战TKG毫无悬念落败，次战面对常年垫底的Wolf，HRD竟也栽了跟头。
经过两句菜鸡互啄，比分来到了1:1。
比赛时间三十八分钟，远古巨龙即将刷新，双方在龙坑附近展开视野争夺，空气紧绷得仿佛一触即燃。
比赛还没打完，弹幕已经一边倒地开始了对周行的“清算”。
【坏了，真让周哥找到版本答案了？这状态保持住，明年真能剑指十六强！】
【周哥这是在为转会期录集锦呢？这操作，哪个战队看了不连夜涨薪5w？】
【别尬黑，区王正在下一盘大棋！这波是控分，懂不懂啊？】
【周哥太性情了！我外卖到了，正好缺你这道下饭菜！】
【求你了周哥，打开麦克风交流吧，我真想听听这波你是怎么指挥的。】
官方直播间热闹非凡，观众席却安静地能听得见台上选手的交流。
“看我位置，我能开。”金志勋的声音在语音频道里响起，冷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的洛如同暗夜中的舞者，在龙坑上方的阴影处轻盈游走，寻找着致命一击的角度。
周行的卡莎正在远处清理兵线：“清完这波线，十秒！等我！”
上单Fling的青钢影在侧面寻找绕后机会：“我看住他们后排，你们正面……”
话音未落，战机乍现！
对方核心C位一个微小的走位失误，在金志勋眼中却被无限放大。
就是现在！
“惊鸿过隙！”
“盛大登场！”
洛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闪现接上控制，以惊艳的角度瞬间抬起对方中单和ADC！
“看c位，看c位”金志勋急促的声音在语音中响起。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语音频道里短暂的死寂，随后是杂乱的回应：
“等等……我还没到位！”Fling的绕后路线被彻底打乱。
“我技能还差两秒！”林征懊恼地发现关键控制仍在冷却。
而周行的卡莎，不仅距离战场尚远，最关键的大招【猎手本能】还有宝贵的几秒冷却。
就是这几秒钟的时差，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金志勋的洛在人群中打出完美的控制链，却像一头冲入敌阵的孤狼。当他回头时，发现身后的同伴并未跟上。
一秒，两秒……金色的幻翎在集火中消散，屏幕变成灰白。
“洛倒了！HRD这波团要炸了！”解说的惊呼声响彻场馆。
失去先手开团的HRD阵型大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稳住阵脚，展开无情反打。
残血的Fling被迫交闪后撤，林征的皇子勉强盖大掩护，却已是困兽之斗。姗姗来迟的周行，最终只能收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辅助，然后看着队友一个个倒下。
ACE！
团灭的提示音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Defeat！”
耳麦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输掉与TKG的比赛是因为对手的实力太过强劲的话，那么这次比赛的失利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每一个HRD成员的脸上。
金志勋怔怔地看着灰色的屏幕，上面还定格着洛倒下前最后一刻的身姿——那个他为之骄傲的完美开团。
他缓缓松开鼠标键盘，指尖冰凉。他做对了所有事，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却输掉了比赛。
周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比谁都清楚，从操作和时机上看，这确实是一个顶级辅助才能打出的开团。
林征懊恼地捶了下桌子：“我的技能就差一点点！”
Fling低声道：“我该直接TP（传送技能）正面的……”
金志勋沉默地听着队友们混杂着自责的中文，他不能完全理解每一个词，但读懂了那种情绪——失败，以及因他而起的遗憾。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第一个退出游戏界面。
那绚烂而短暂的胜利可能，如同精致的泡沫，在现实的碰撞下碎得无声无息。
复盘结束后，金志勋等人率先离开。训练室里只剩下林征和周行，空气依然凝重。
“他或许不适合这里。”林征看向一直沉默盯着数据的周行，“要是他敢阻碍我拿今年的八强奖金，按你答应的双倍赔我。”
“......注意你的嘴脸。”周行揉了揉眉心：“哪里有什么适不适合，对面的poke英雄太多了，不找机会就是要被消耗死。”
“那他也不应该在说完要开的下一秒不管不顾直接上，”林征嗤笑，“你是指挥，你当时应该拉住他，而不是等他开了又不说话。”
周行没有争辩，推开训练室的门走了出去。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林征的声音从背后追来：“周行，如果你一直这样，他对我们来说就是拖累，我们对他来说，也是。”
周行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基地门口的路灯下，点了支烟。尼古丁的气息勉强压住心里的烦躁，火光在指间明灭。
就在这时，他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本该早已上楼的熟悉身影——金志勋。
金志勋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打电话，侧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周行听不清内容，只隐约捕捉到几个韩语词汇，语调平直。
电话挂断后，金志勋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像是被钉在了夜色里。
周行掐灭烟走过去，拍拍他的胳膊，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寂：“志勋尼，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吹风？小心感冒。”
金志勋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没有看周行，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腼腆的笑容，只是沉默地绕过他，朝基地门口走去。
周行顿感不对。金志勋平时脾气好得没话说，怎么会突然这么冷漠？
他快步跟上，习惯性地想勾住金志勋的肩膀：“是因为今天比赛输了吗？没事，下次哥带你赢......”
“赢”字还没出口，金志勋猛地抬手，有些用力地扒开他的手臂。动作幅度不大，但抗拒的意味显而易见。
周行愣住了。
金志勋停下脚步，转过身直视着他。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光、充满崇拜或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着冰冷的火焰。
“你们根本不信任我。”他一字一顿，中文因激动而略显生硬，却带着千钧重量。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要在周行身上烧出两个洞：
“尤其是你，周行。”
周行呼吸一滞，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喉咙里。他看着金志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周行看起来很难过，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快要溢出的仿佛是自责。
金志勋不明白。
明明不信任自己的是他，明明一次又一次有所隐瞒的也是他，但此刻却显现出一种莫名的脆弱。
周行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香烟气味，呛的金志勋眼眸湿润。
这和他印象里的周行太不一样了。
作为周行的粉丝，从周行第一次拿冠军开始，金志勋就默默关注着他。
周行的直播和比赛录像陪伴他长大，伴随他成为职业选手。直到正式成为首发，周行才渐渐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他记忆里的周行，永远定格在2022年。那时的HRD刚刚重组，他看的最后一场周行的比赛，是对战常年位居LPL榜二的强队。
那场比赛HRD惨败，但周行的表现依然亮眼。他当时的射手kish选手曾说，周行被那几个新人队友狠狠拖累了。
带着这样的印象来到中国，此刻，金志勋却有些看不清周行的脸了。
那张他曾在无数屏幕上看过、或意气风发或冷静沉着的脸，此刻在夜色与烟雾中，变得陌生而模糊。
“周行，”金志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困惑，他努力寻找着准确的中文词汇，“你，或者说你们这个团队，真的还爱比赛吗，真的还爱这个游戏吗？”
他无法理解，一个曾经站在山巅、触碰过最高荣誉的人，怎么会甘心待在这样一潭死水里。
周行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这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有些刺痛。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金志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职业选手当成是毕生的追求和梦想的。”
他顿了顿，像是要彻底击碎对方的幻想，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教练组接受你的时候，我是投了反对票的。因为我们追求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他看着金志勋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道，“我拿过冠军了，拼过，也得到过最高的荣誉了。对我来说，够了。”
“现在留在这里的很多人，包括管理层，目标很简单——趁这个游戏还没彻底凉透，再稳稳地捞上一笔。”
他说的直白而露骨，“而他们选择留在这个战队，愿意让我继续当核心的前提就是，我足够‘稳定’，能保证战队有稳定的联赛奖金，能有稳定的代言和资金流入。”
他伸手，拍了拍金志勋僵硬的肩膀，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意味。
“所以，忍一忍吧，就这一年。”他的声音低了些，“有人替你背锅，你不用挨最狠的骂，还能安稳地赚钱。
“你还年轻，等这一年合同到了，无论是回韩国，还是去找其他有追求的战队，都随你，前途光明。”
语毕，他不再看金志勋脸上的表情，干脆地转身，朝着与宿舍楼相反的基地大门走去。
他背对着金志勋，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混在夜风里传来：“今晚还有拍摄，会很晚。不用等门，我直接住外面宾馆。”
金志勋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慵懒又决绝的背影融入夜色，感觉周行刚才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沙子，粗暴地塞进了他的胸腔，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仰望的太阳，原来早已自行熄灭，只余下一具还在依循惯性散发余温的空壳。
晚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
陆丰遛完狗从基地外面回来，看见的就是金志勋像根电线杆子似的杵在夜风里。
天气已经够冷了，这人却只穿了件薄卫衣，陆丰在心里啧啧称奇，心想韩国人果然抗冻，一面又忍不住担心他会感冒。
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身上的棉袄扒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金志勋肩上，“外面这么冷，站这儿当冰雕呢？赶紧回去。”
肩膀陡然一沉，带着体温的暖意包裹过来，金志勋眼眶一酸，偏过头低声道：“谢谢……我不冷。”
陆丰是个实在人，信奉实践出真知，直接伸手用手背贴了贴金志勋的脸颊，冰得他一个激灵，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我靠！你这叫不冷？你是不是体温感知失灵啊？”
他二话不说，半推半揽地把人拐回了自己宿舍，按在暖气片旁边。
本着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陆丰提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建议：“今晚就睡我这儿吧，暖气开一间省电费。”
金志勋没反对，顺从地躺下了。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正当金志勋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时，被子里传来陆丰闷闷的声音：“志勋，你怎么想起来打职业的？”
“家里没钱，需要赚钱。”金志勋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有些模糊。
“我也是啊，”陆丰来了兴致，侧过身面对他，“俱乐部联系我的时候，我还在老家喂猪呢。”
“猪……放在电脑旁边养吗？”金志勋好奇地问，城里孩子的无知此刻暴露无遗。
陆丰的语气里带着点对“何不食肉糜”的无奈：“想什么呢！猪当然得待在猪圈里。
是我家那时连电脑都没有，试训的消息还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爸妈知道后高兴坏了，凑了五千块让我来试试。”
“嗯。”金志勋轻轻应了一声。他想，陆丰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他。
这间不大的宿舍里塞满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贴着手写日期的蜂蜜罐、还没拆封的衣物包裹，连此刻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是陆丰刚从自己床上抽出来的，上面印着俗气却温暖的大花图案，和俱乐部统一的纯色被套完全不同。
金志勋忽然有点羡慕。他来中国两个月，从家里收到的唯一“礼物”，就是母亲刚才那通质问电话——质问他为什么离开韩国。
原来脐带两端连着的应该是爱意、关怀与真心，血液从一端流向另一端，从一个温暖的地方流向另一个温暖的地方。而他这条脐带，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干涸断裂了。
“周行他……”陆丰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回来，“是不是欺负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