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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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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数学系的组会上,盛樾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讲台前,手腕处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完美遮盖了下面缠绕的绷带。
脸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淤青被他用创可贴牢牢贴上,在那张骨相极佳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在他讲解自己非线性偏微分方程奇点分析作业的分析中转移。
盛樾拿着激光笔一点点说明自己的数据论证:“因此,通过引入这个改良的变分结构,可以更好地约束解的爆破行为。”
台下戴着眼镜的吴教授频频点头,在他讲述结束后,露出了今天唯一一次的赞许笑容:“盛樾这份作业完成得相当出色,视角独特,推导严谨。特别是对传统方法局限性的洞察和突破,很有价值,你们都要向他学习这种深入思考的精神。”
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了掌声,坐在前排的研一学弟陈实良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盛樾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盛樾低头朝着老师道谢:“谢谢老师。”
他快步走下讲台,回到了角落的位置。
组会很快结束,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陈实良特意等了一会,看到盛樾收拾好东西后立刻快步追上他,带着紧张和期待抱紧书本:“盛樾师兄,你刚才讲的真是太棒了!那个变分结构的引入简直神来之笔!我…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不知道师兄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点东西边吃边聊?”
盛樾的脚步顿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学弟,礼貌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晚上有安排。”
陈实良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落:“这样啊,那师兄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盛樾离开后,他的室友孙光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小学弟的肩膀:“学弟别难过,盛樾可是我们系出名的大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孙光望着眼前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耸耸肩满脸无奈:“他母亲生病了,所以盛樾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了,就算我们是一个寝室的,但是他跟我们的作息完全错开,想逮着人吃顿饭可比解一道泛函分析题还难。”
室友的话像一阵风,轻描淡写地掀开了盛樾艰难生活的一角。
陈实良愣住了,看向盛樾的眼神从单纯的崇拜多了几分复杂。
秋叶沿着冷空气的轨迹飘落在泥土上,一周后的一个傍晚,盛樾背着简易的背包走在去往熔炉的路上。
陆医生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母亲的病危在旦夕,高昂的治疗费让他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慢慢攒钱。
下周母亲就要进行手术,之后的养护费用、化疗费用等等,都像是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心头,几乎让他不能喘息。
所以,在情况危急的当下,他只能选择这条充满血色的前路。
然而变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盛樾来到熔炉那条街道后,发现门口停满了鸣着警笛的警车,熔炉里不再是从前那副喧闹沸腾的样子,有不少人被警察拷紧双手带了出来。
盛樾脸色一僵,抓紧背包停下脚步,没有向前走去。
突然间,他的手机上响起了一个陌生电话。
接通后对面是豪哥气急败坏的声音。
“妈的!场子被端了!条子突然来的,好多兄弟折在里面了!最近风头紧,全都散了!你最近也别联系我了!”
电话猛地挂断,由不得盛樾说出任何话。
盛樾靠在早就打样的便利店门口,身后不远处是警方的怒骂声,身前是车来车往的街道,他就站在灰暗路灯的分界线,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哪天你倒在那个铁笼子里,你母亲怎么办?”
陆医生那句沉痛的话瞬间涌了上来,让他心里充满后怕。
如果今晚他在熔炉里……
如果他也被抓住了……
如果他真的像陆医生说的,某次倒下后就再也起不来呢?
母亲苍白的脸和依赖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刺破了他用麻木筑起的心防。
他不是不怕,是不能怕。
他必须屏蔽掉所有软弱的情绪,把自己变成只知道向前走,只知道赚钱的利器,才能保住母亲的命,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可现在,那个能给予他可观报酬的熔炉突然消失了,支撑着的那根支柱轰然倒塌,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恐惧和疲惫,顿时将他彻底淹没。
之后怎么办……
盛樾慢慢蹲了下来,右手狠狠插入发丝低下头紧咬牙关。
呼啸的晚风吹动心底的涟漪,陆医生交给他的那张纸条突然在脑海浮现。
盛樾拉开背包翻出那张被自己握的皱皱巴巴的纸,仔细展开后看到了最上面的一行。
“诚聘私人助理,协助毕业画作的设计与布展,麓湖公馆7号,月薪面议。”
麓湖公馆是梧城市有名的别墅区,和他就读的这所顶尖学府仅仅只有一墙之隔,却像是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盛樾紧盯着这行字,眼里翻滚着孤注一掷的神情。
第二天一大早盛樾就去了麓湖公馆,今天还特意整理了一番,为了给雇主留下一点好印象。
按下7号别墅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家。
源丰脸上满是温和:“是盛樾先生吗?”
盛樾点点头:“是,您好。”
“您好,少爷吩咐过今天会来一位应聘助理的人员,看来就是您了,”源丰侧身将他迎进门,“请进,少爷今天有事出去了,他让我先带您熟悉一下场地和工作内容。”
盛樾跟在源丰身后,穿过修剪精美的庭院,走进那栋极具设计感的别墅。
画展的场地设在别墅附近的艺术长廊内,一个半开放式的玻璃花房被改造成展馆,有一小部分画作用白布遮盖着放在室内。
“这些是少爷为了明年的毕业设计准备展出的部分作品,您的任务主要是协助后续的画作定位、悬挂,以及一些体力工作。”
源丰掀开其中一幅画作的白布,一幅色彩大胆的油画映入眼帘,即使以盛樾对艺术有限的了解,也能感受到画面中蓬勃的生命力和精湛的技法。
“少爷在艺术上很有天赋,”源丰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骄傲,“盛先生可能还不了解,我们少爷虽然今年才刚满十八岁,但因为从小聪慧,连着跳了好几级,现在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主修油画,兼修数字媒体艺术。”
十八岁,大四。
盛樾愣了一下,自己一路勤学才在二十三岁的年纪读到研三,对方却在这样的年纪达到了许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源丰继续温和地说道:“少爷他在艺术圈子里很有名气,拿过不少奖项,这次毕业画展对他很重要,所以才会想找一位助理帮忙处理布展的琐事,让他能更专注于创作。”
他看向盛樾,目光里满是慈祥:“盛先生不用担心,少爷虽然年纪小,成就高,但性子是很好的,待人接物都没有架子,也很体恤旁人。您只要按要求完成分内的工作,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相处的雇主。”
盛樾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谢您,我会尽力。”
源丰笑着指了指角落堆放的那些画架和一些工具:“那么,今天就有劳盛先生先从这里开始整理和清点了。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可以到主屋找我。”
花房里只剩下盛樾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植物混合的独特气息,他不再多想,挽起袖子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搬运沉重的画架、整理杂乱的工具,清点数量,每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其实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甚至可以说是从前做过这么多份工作里最轻松的。
可左臂的旧伤却总是在发力中隐隐作痛,冷汗悄悄浸湿了鬓角。
盛樾停下动作靠在金属梯架上,闭眼忍过一阵剧烈的抽痛。
不能停。
他咬着牙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臂承担了更多重量,当最后一件工具放置好,外面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浓重的乌云覆盖在夜幕上,很快带来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盛樾站在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线轻轻蹙眉,他没有带伞,也没有带伞的习惯,从这里回到主屋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直接冲出去,意味着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可能会被雨水浸透,增加感染的风险。
但是他似乎没有选择。
就在盛樾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幕的瞬间,一把黑色的雨伞稳稳地撑在了他的头顶,隔绝了所有的雨水。
盛樾缓缓回头,正好撞进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眸里。
撑伞的少年看见他湿了的肩头和略显苍白的脸,将伞又往他那边偏了偏,歪着头笑着看他。
“雨这么大,想去哪儿?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