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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观测误差(澪的独白) ...

  •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蝶屋这间独属于她的静室。喧嚣退去,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值夜队员规律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山林模糊的轮廓,在愈发深沉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桌上,那只富冈义勇用过的粗陶茶杯,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体温,如同他离去时在空气中留下的、清冷又干净的余韵。

      淡淡的月华草茶香,混合着薰衣草的宁神气息,依旧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盘旋、氤氲,不似寻常茶香那般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渗透进每一寸空气,也悄然渗入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却真实存在的安稳感。

      崇宫澪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轻轻拂过茶杯粗糙的边缘。

      那微弱的、正在迅速流失的暖意,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顺着她的指尖,悄然蔓延,最终无声地叩击在她左胸之下,那颗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心脏。

      一开始……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到了那个风雪呼啸的冬夜。在雪山深处,目睹那个名叫灶门炭治郎的少年,以血肉之躯拼死护住身为鬼的妹妹时,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活过了漫长的岁月,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衰与人性的反复,类似的悲剧、挣扎、乃至偶尔闪烁的温情,对她而言,不过是无尽时间长河中微不足道的浪花。

      她那颗属于“绛离”、属于“冥海无岸”的鬼祖之心,早已如同被万载玄冰封冻的深海,难以被凡俗的情感轻易扰动。

      直到……富冈义勇的出现。

      他如同雪原上兀自挺立的孤松,带着一身洗不去的风霜与寂寥。那双如同被最深沉的潭水浸染过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她看得懂的、源自失去与背叛的刻骨悲伤,以及一种几乎要将自身也冻结起来的孤绝。

      但,在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却又藏着一种她当时未能完全理解的、近乎顽固的坚持。他分明背负着对鬼的、源自血脉与职责的深刻仇恨,自身也深陷于过去的阴影泥沼,却在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因为一个在旁人看来近乎荒谬的“可能性”,选择了收刀入鞘。

      他放任那对特殊的、挑战着常理的兄妹离开,甚至……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给予了他们一条新的、或许能挣脱命运枷锁的道路。

      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第一颗投入她冥海般死寂心湖的石子,在她那漫长到近乎乏味的人生中,激起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名为“探究”的涟漪。

      她见过太多人性在极端下的扭曲与软弱,也见过那些如同萤火般闪烁一瞬便迅速熄灭的微光。

      但像他这样,自身浸透在彻骨的寒冷与黑暗中,却依然固执地、试图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抓住并守护那一丝微弱火苗的矛盾体,实属罕见。

      他像一本封面冰冷、内里却写着晦涩温暖文字的古籍,吸引着她去翻阅,去解读。

      于是,她来了。以崇宫家大小姐的身份,带着家族表面上的“使命”与支持,以及一份更深层的、属于“绛离”的、对特殊“人类样本”进行研究与观察的心态,正大光明地加入了鬼杀队。

      接近他,最初的目的纯粹而简单,甚至带着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冷静的疏离。

      她只是想弄明白,这个名叫富冈义勇的人类男子,他的行为逻辑,他内心的矛盾,他为何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值得被记录在她漫长的观察笔记中。

      她寻找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与他搭话,分享那些她从各地精心搜罗来的、连皇室御厨都未必能复制的精致点心(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拒绝,或是干脆如同未闻般视而不见);

      在他结束日复一日近乎自虐的高强度训练、汗水浸透羽织时,“恰好”带着温和的笑容递上干净的毛巾和效果奇佳的特制伤药;

      用她那被鬼杀队上下一致称赞的“高情商”与看似活泼开朗的伪装,如同一株耐心而坚韧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持之以恒地,围绕在他这片“生人勿近”、散发着绝对低温的冰域周围,试探着,观察着。

      她知道队士们私下的议论与揣测,关于她对水柱大人那过于明显、甚至显得有些不知分寸的“特别关注”。但她并不在意,内心深处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寿命短暂、视野局限于方寸之间的凡人们,怎么会懂得,这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漫长生命旅途中用以排遣无聊的小小消遣,一次对特殊人类行为模式的、严谨而冷静的观察记录。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原本冷静超然的观察,开始悄无声息地偏离了预设的、绝对理性的轨道?

      是那次深夜的联合巡逻任务吗?

      记忆的碎片清晰起来。那并非多么危险的袭击,只是一只被鬼气惊扰、凶性大发的山林野猫。

      以她真正的实力,甚至在这种低等生物靠近她周身数丈之前,就能让它们连同存在的痕迹一起,无声无息地化为最原始的粒子,消散于天地间。

      但她记得自己此刻是“不会呼吸法、体能仅比普通人略强”的崇宫澪。就在她计算好角度,准备象征性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侧身躲避那在她眼中慢如静止的攻击时,一道蓝色的、如同疾风般的身影,比她预想的更快地猛然转了过来。

      富冈义勇的日轮刀已然出鞘寸许,冰冷的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他整个人的身体瞬间前倾,重心下沉,肌肉绷紧,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的出击姿态。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在那一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那只野猫,仿佛它一旦真正对她构成威胁,下一秒,他的刀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撕裂。

      即便在确认那只是一场虚惊、野猫窜入草丛消失后,他收刀归鞘的动作也迅疾而精准,那宽阔挺拔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实的保护姿态。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诸如“小心”或“没事吧”之类的言语,只是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继续沉默地前行。

      但那份在“危机”降临的瞬间,所爆发出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以及那份仅仅因为他的存在就带来的、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是真真切切地、不容辩驳地,为她——崇宫澪——而展现的。

      那一刻,崇宫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沉寂了数千年、规律跳动如同精密钟表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不是因为需要被保护的柔弱(这种情绪于她而言早已陌生),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名为“触动”的感觉。

      这并非源于被保护这件事本身——她需要这种保护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而是这种“被纳入他的保护范围”的认知,本身就是一个罕见且强烈的变量。

      强大如她,挥手间山河易色、城郭倾颓,早已习惯了作为俯瞰众生的庇护者、规则的制定者,甚至是灾难的本身,而非被庇护者。

      这种角色错位带来的强烈新奇感,或者说,被他这样一个本身也背负着沉重枷锁、却依然用这种直接、笨拙、不加任何修饰的方式,将她划入“需要守护”领域的行为,让她那颗沉寂了数千年的、习惯于以“观察者”自居的鬼祖之心,产生了一次无法忽略的、剧烈的数据波动。

      然后,是那支失而复得的樱簪,以及更早之前,那条被他仔细折叠整齐、递还回来的手帕。

      樱簪的失而复得,手帕被整齐折好递回——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放在蝴蝶忍或是炼狱杏寿郎那样性格的人身上,或许可以被轻易地解释为出于礼貌、体贴或是顺手为之的善意。

      但他是富冈义勇。一个连日常最基本的交流都吝啬给予,常常如同孤岛般游离于人群之外,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与情感联结都视为负担的人。

      他注意到了她发间那支并不起眼、甚至因行走晃动而失落的小小饰物。

      他在任务结束后、人来人往的杂乱场地中,辨认出并耐心寻回了那支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毫不起眼的簪子。

      他将那方不慎掉落在地、沾染了尘土的手帕,并非随意拾起抛还,而是细致地、近乎刻板地折叠得方方正正,才递还到她手中。

      这些细微到了极点的行为,与他平日极力减少与他人产生不必要关联的固有模式,形成了鲜明的、几乎可以说是悖逆的对比。

      这需要投入远超常规的注意力,需要一种超越职责范围的、近乎刻板的“珍视”态度。

      这不再仅仅是身为柱对后勤人员的责任,或是出于基本礼貌的范畴,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笨拙却无比切实的回应。是对她日复一日、看似无意义的“存在”与“靠近”,所给予的,独属于富冈义勇方式的回应。

      她开始不自觉地期待每一次训练场上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会因为他在廊下比往常多停留的短暂片刻而心生欢喜,会在他离去后,反复咀嚼、回味他那寥寥数语、甚至只是几个音节中,可能隐藏的细微情绪变化。

      甚至……会像此刻一样,在他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和一只残留着余温的茶杯时,清晰地品尝到一种名为“失落”的、陌生的滋味。

      指尖传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正在空气中迅速消散,冰冷下来,如同他终究融入夜色、消失不见的身影。

      崇宫澪缓缓收回手,掌心下意识地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属于“绛离”的、本该永恒冰冷的、如同冥海玄冰铸就的核心,此刻似乎正被一股陌生而温暖的暗流悄然包裹、渗透。那感觉并不难受,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失控的危险预兆。

      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像那些她在漫长岁月中偶然翻阅、随即嗤之以鼻的人类话本里所描绘的、那种被称为“心动”的、短暂而不可靠的情感?

      不,这太荒谬了。

      她几乎是立刻在心底斩钉截铁地否定。自己是崇宫澪,但更是绛离,是缺却完整人性、视万物生灵为刍狗的四大鬼祖之一。

      人类的爱恨情仇,贪嗔痴念,于她而言,不过是漫长时光里微不足道的点缀与观察样本,如同蜉蝣朝生暮死,纵有一瞬绚烂,也终将归于尘土,无法在她永恒的生命中留下真正的刻痕。

      她见证了太多王朝兴衰、英雄末路、情深不寿,早已习惯了超然物外的漠然与冷静。

      对富冈义勇,或许只是因为这具精心构筑的人类身躯,受到了人类荷尔蒙与生理机制的影响;

      或许只是因为这场持续的“研究”投入了过多的时间与精力,产生了类似“习惯”的、心理学上的错觉;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那份独特的矛盾性与孤独感,恰好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同样关于“存在”与“意义”的共鸣。

      她用力收敛心神,试图将所有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现实中。还有伤员需要细致的照料,还有无数等待调配的药剂堆放在角落,还有……属于鬼杀队队员“崇宫澪”这个身份,所必须履行的职责。

      不能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然而,心底那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却在此刻固执地响起,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力道,穿透了她试图筑起的理性堤坝:

      “如果……不只是好奇和错觉呢?”

      这份不知从何时起悄然滋生、并且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生长的情愫,如同暗处疯狂滋生的藤蔓,带着不容拒绝的生命力,紧紧缠绕上她冰封了千年的心房。

      她抬起眼眸,再次望向富冈义勇离去的那扇门,望向门外深沉无边的夜色。

      那双总是清澈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湖蓝色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了一丝属于“崇宫澪”、而非“绛离”的迷茫与挣扎。

      富冈义勇……

      下一步,她究竟该如何厘清这份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又该如何面对……这个似乎正在因他而逐渐变得不一样、甚至开始动摇根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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