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之旧账清算》贝聿

16、第 16 章

　　（16）

　　纪修言看着关上的车门，想着时序确实机灵，就是一只小狐狸。但就怕太聪明了，又不懂在职场上藏拙，会让未来的路更艰难。纪修言不否认她对时序好奇且不排斥和她的交往，但也想好了，若是她们再见面的时候，时序仍旧坚持不添加她的联系方式，她便会舍弃这份好感了，并非是在人际交往上没有耐心，而是不喜欢这种东西在自己掌控之外。
　　时序三步一回头和她挥手再见，她也积极地回应，这是一个美好的跨年夜。
　　纪修言亲眼看着时序走进小区，看见她母亲走到大门口接她。纪修言无奈，这个时序，不是说她母亲已经休息了吗？纪修言很不好意思，打扰了人家母女的团聚。
　　明明都进小区了，她的母亲还特意拿了一条围巾出来，帮时序围好。纪修言借着车灯窥探别人的家庭生活和母爱。
　　时序往这边指了指，她的母亲看向车的方向，距离不算近，也听不到声音，但只看肢体语言就知道是在表达感谢。
　　纪修言不知道此时是否该下车，其实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和慈爱的长辈交往。她的家庭是极其严肃，甚至有点低气压的。父母常年两地分居，工作后，她在云京很少回家。三口人三个城市，时间久了，家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家里的情感疏离，但偏偏规矩还多，逢年过节必须相互问候，三个人的群打开聊天记录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根本不像一家人，不过这样也好，不掺和彼此的事情，倒也乐得轻松。
　　她每次无意间在休息室听见别人讨论家长里短，就觉得厌烦。她不懂，家里那么多不满意的事儿，为什么不脱离呢？还要把这种情绪带到公司，职场上的人情世故处理起来就够麻烦了，还要听着同事诉说家庭的苦，这是何必呢？完全是无意义的社交。

　　还没等纪修言作出决定，时序已经跑回到了车边。
　　纪修言放下车窗，时序将一条围巾递给她，“纪总，这是我妈送你的。”
　　纪修言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时序将围巾递了进来，“她说，我在云京多亏了有您这样人照顾，她才能稍微放心点，所以想送您个礼物。这是我妈亲手织的，不值什么钱，希望您不要嫌弃啊……”
　　“亲手织的？”纪修言本能地拒绝，“这才是真的贵重啊。”纪修言收到的礼物很多，各类奢侈品数不胜数，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面，几乎都没有什么动手能力。贵是贵的，但心意就……
　　“您收下吧。”时序摆了摆自己脖子上的那一条，“和我这条是同色系。”
　　纪修言仔细去看，时序脖子上是墨绿色，自己这条是藏蓝色，比时序那一条庄重许多，是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显然这个礼物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这个……”
　　“收下吧，纪总，这就是个心意。”
　　纪修言深知再推脱就显得过于客套了，便接进来放在腿上，“你等我一下，我过去和阿姨道个谢。”
　　“不用了。”时序将纪修言刚推开的车门关上，“我妈说，你特意道谢的话，她会不好意思的。所以才派我来送。”
　　纪修言暗暗想着，时序细腻，她的母亲更是人情练达，好像真的可以看透她的心思和局促。
　　“那你帮我谢谢阿姨吧。”纪修言说完又补了一句：“给她带个好，祝她新年快乐。”
　　“话我会带到的。”时序准备离开了，“啊，对了。纪总看一下微信。”
　　纪修言不解地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一栏多了个“1”，点开一看，时序添加了微信好友。纪修言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你怎么？”
　　“之前周总给我的，暗示我要和您多联络联络。”
　　“所以你早就有我的微信，才这么沉得住气？”
　　“沉不住。其实一点也沉不住。”时序说：“所以这不就来了吗？”
　　纪修言轻哼了一声，“怎么感觉，你在套路我？”这话带着三分试探，和一分的恼怒。被个小十岁女孩带着节奏走，纪修言有点愤愤不平。
　　时序坦然承认，“是的，确实有这个意思。”
　　纪修言难以置信，这过于坦诚了吧，“啊？”
　　“原因我最开始就说了，我怕纪总很快发现我是个草包，所以才……”
　　“现在不怕了？”
　　“怕啊。所以我尽量少说点话甚至不说话，就在纪总朋友圈里保住个席位就行。”
　　纪修言笑了笑，佯装严肃地追问：“你就不怕我生气？”
　　“更怕啊。”时序说：“所以，纪总可以不加我，我每隔两天加一次，直到纪总消气好不好？”
　　纪修言无奈，“好啊。快回去吧，阿姨还在等你呢。”
　　“纪总晚安，开车注意安全。”

　　纪修言自然没有添加时序，她骨子里是个记仇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只小狐狸。借此磨磨她的性子也好，不然以后怎么交往呢？
　　怎么会想到以后呢？纪修言看了眼放在办公室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手工编织技艺了，这针脚是机器取代不了的。因为时母选择的毛线柔软，所以不能挂在衣架上，不然会破坏原本的形态。纪修言想着这就是拿人手短。
　　时序果真每两天添加一次，除了添加好友时写下的一句“纪总好，我是时序。”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起初纪修言还记着点日子，想着验证时序是否信守承诺。后来，临近过年越来越忙就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序在新年前两天回到老家，时序父亲这边有四五个兄弟，过年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极热闹的。
　　老家不禁烟花，但时序不敢放，因为她其中一个姐姐被爆竹伤过腿，就在时序面前，从此留下阴影，只敢玩一玩仙女棒。
　　老家的新年感觉比云京市热闹太多了，地方小，街坊邻居都认识，见了面都打招呼，人的关系密切，表达浓烈。
　　从九点到十二点烟花就没停过，时序站在台阶上录像，找了几个最好的视频，然后再次添加纪修言。

　　2017年的商场还没有“春节不打烊”口号，资本家尚存一点良心，初一到初三商场基本都是休息的状态。所以最热闹的时候，纪修言反而闲下来了，站在落地窗前感叹着，这云京的年味越来越淡了。但毕竟是过年，总体还是热闹的，而纪修言呢，只觉得越热闹越孤独。
　　纪修言不会亏待自己，提前定了两人份的年夜饭，以及一份手工饺子。如果不是电视机里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根本不像是在过年。
　　年夜饭的水准很好，但食之无味。纪修言倒了杯白酒，希望能促进血液流动，她平时不喝白酒，但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至于手工饺子，大概是骗人的。完全是机器压出来的死面皮，咬一口满是速冻味儿，纪修言强迫自己吃两个，讨个彩头。
　　纪修言罕见地将手机震动变成了正常提示音，顺便对手机的设置吐槽，这提示音的用处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是给上班族用的，谁上班不静音呢？
　　这是个人情社会，尤其过年的时候，万万不能疏忽人情往来，给她拜年的、非群发信息她足足回了四十分钟。而后才注意到新联系人的添加，时序今天的添加信息变了——祝纪总新年快乐，因为日子特殊，没有间隔两天。
　　纪修言突然的心软便添加了。
　　时序没有及时发现自己被通过了，纪修言来了认真劲儿，向上翻看添加的留言记录，日期果然都间隔两天，只有今天，是间隔一天。
　　验证结果让纪修言非常满意，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

　　七分钟后得到了时序的回复。
　　“纪总在云京吗？”
　　“在啊。”
　　回复过后，消息就石沉大海了，纪修言想着，时序在做什么呢？过年很忙吗？忙到不能及时回复信息？稍稍有点不满后将手机扔到一边，接着喝点白酒。
　　三四条信息涌进来，是时序发来的视频，“纪总，给你看烟花。”或许是怕纪修言打开视频不方便，视频是静音的。
　　纪修言看了视频觉得不大尽兴，回复了一句：“怎么没有声音？”
　　时序看纪修言这样回复，就知道她不是在应酬，便重新发了带声音的视频过来。

　　纪修言依次打开，果然热闹呢？视频里人头攒动，烟花声都没有掩盖住欢声笑语，这才是过年的氛围。纪修言本能地环顾四周，对比过于明显了。不过，她喜欢静，只是触景生情引起的一点点失落而已，是的，只有一点点，纪修言这样解释着自己的情绪。

　　“纪总，新年快乐！天天快乐就更好了！”
　　纪修言挤出一丝微笑，幸好没有观众，不然她一定会被起哄轰下台的。

　　纪修言将时序发过来的视频看了不止一遍，所以注意到，最后一条视频里，有四五个女孩的声音叫着时序，说什么呢？
　　纪修言将声音开到最大，依旧听不清楚。纪修言不甘心，将手机的听筒贴近耳朵，终于听清了几个女孩在说什么。她们在叫时序赶紧进来吃饺子……
　　纪修言瞟了一眼桌上已经凉了的饺子，毫无食欲。
　　“怎么那么多人叫你啊？”纪修言忍不住问。她的家庭这么庞大吗？
　　很快得到了时序的回复，“纪总是不是被吵到了？我们这里过年都是一大家子一起过的，我几个叔叔伯伯都在，我有六个姐姐，一起叫我的时候，当然吵了！哈哈哈。”
　　“六个姐姐？”可能是受到了社会新闻的影响，纪修言下意识地想到了会不会重男轻女？
　　时序回复：“对啊，在家里都是大小姐，都是各自家里的宝宝，我最大的姐姐都31了，还一样是宝宝呢！”
　　果然刻板影响要不得啊，纪修言想。31岁？不就是自己吗？果然人不可能是事事完美的。
　　宝宝？一想到如果有一天，父母这样叫她……纪修言打了个寒战，惊出一身冷汗。
　　“过年吃好吃的了吗？”纪修言太无聊了，今天的祝福都是礼貌性的信息，没有人聊天，公司的群里几乎都是大领导包括她自己发的红包，员工们只是例行道谢而已。
　　“都是家常菜。”时序回。
　　“拍拍看看。”纪修言笑自己一定是酒精上头，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五分钟后，视频传过来，时序家的人是真的好多啊，时序没有拍到人，但三张长桌排到一起才能坐下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桌上的饺子冒着热气……
　　这才是真的手工饺子，纪修言起身将桌上的饺子倒进垃圾桶。
　　纪修言心里不是滋味，回复了一句：“好好陪家人吧。”

　　时序最后发过来一段语音，“纪总，新年快乐！”
　　纪修言听不出来到底几个人，只能听出热闹和一家子的爱意。时序的家人热情好客，也不知道这个纪总是尊称还是真的，就更别提含金量了，但都愿意协助时序给个惊喜。

　　纪修言终于笑了，这个年算是过了。

　　后来，纪修言在复盘她们的开始时才惊觉，时序的洞察力可能比她预估还要强。不过是道别时回眸的几秒钟，不过是怅然若失后回复的一句话，就暗暗定下了故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