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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心灵感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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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开始了一场我有生以来最诡异、最虚伪、但也最必要的对话。
我们一边吃着牛排,一边聊着……
“所以,你觉得这季度的Prada是不是丑得有点过分了?”
“嗯……有点像把奶奶的窗帘布剪碎了贴在身上。”
“对吧?我就说,那个设计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也许是为了迎合‘复古’潮流?”
“复古个屁,那是‘审丑’。”
“对了,你的‘蟾蜍’教授下周要考试吗?”
“要。主要考《拜伦诗集》……哦,见鬼。”
我不小心提到了“拜伦”这个词,指的是那个真的诗人乔治·戈登·拜伦。
空气凝固了一秒。
维罗妮卡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那个瘸腿的滥情诗人?你可以写写他的□□史,普林斯那种老变态肯定喜欢。”
“……好主意。”
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房间里的大象,用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一点一点地填充着我们内心的巨大空洞。
我们需要这些正常来假装我们还是两个普通的、会为了考试发愁的女大学生。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土豆。我感觉我的灵魂终于回到了我的躯壳里。
吃完饭,我们没有立刻回房间。
维罗妮卡打开了客厅里那个巨大的电视。
“看电影吗?”她问。
“看什么?”
“《温暖的尸体》?”
“……你是在整我吗?”
“开玩笑的。”她按了几个键,“看《老友记》吧,你看起来需要一点罐头笑声。”
我们窝在沙发上。
就像上次见面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
上次,我们中间还隔着谎言、隔着嫉妒、隔着一个活生生的拜伦。
而今晚,我们中间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共犯的默契。
瑞秋和罗斯在电视里分分合合,乔伊在犯蠢,菲比在唱那首《臭臭猫》。
那些毫无威胁的剧情,像一条厚厚的毛毯,把我们包裹起来。
我靠在沙发的角落里,维罗妮卡靠在另一头。
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的声音渐渐变成了背景音。
我看着维罗妮卡的侧脸。
她在看电视,但她的眼神并没有聚焦,她在发呆。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点……孤独。
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那些话在我肚子里发酵了一整天,像气泡一样不断地往上冒。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救了我,又把我拖下水的女人。看着这个像魔女一样神秘,又像姐姐一样给我做饭的女人。
我实在忍不住了。
“Vee。”
我关掉了那种“正常”的开关。
维罗妮卡转过头,她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她没有躲避。
“怎么了,Mouse?”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问出了那个从我看到她出现在小木屋那一刻起,就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问题。
“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我听到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Mouse?”她侧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患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奇怪的链接反应?就像蓝牙配对,只不过我们不需要输入密码,而且也永远找不到断开连接的按钮。”
我愣住了。
这听起来像是在扯淡,完全是那种三流科幻小说里用来填补剧情漏洞的古怪设定。
但问题是……该死的,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甚至,我自己也感觉到了。
我想起了这茬,我和维罗妮卡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心电感应。
那不是那种“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数字”的魔术把戏。
那是一种更接近动物本能的嗅觉。
她能“嗅”到我。
就像一条鲨鱼能在大海里嗅到一滴血一样,维罗妮卡能在茫茫人海中、在混乱的磁场中,精准地定位到我的恐惧。
我想起了那件往事。
那是我们十岁的时候,在那次可以说是灾难性的校园旅行中。
我作为一个运动细胞几乎为零的生物,试图在那天向大海发起挑战。
结果显而易见,大海赢了。
一个离岸流卷住了我。我当时甚至来不及尖叫,就被拖进了浑浊咸腥的海水里。我的肺部在燃烧,四肢像上了锁,死亡的阴影第一次笼罩了我。
我当时在水下,只有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Vee,救我。
然后,一双手就抓住了我的头发。
真的很痛,她抓的是头发,不是胳膊。
维罗妮卡像一条愤怒的人鱼一样冲了过来,硬生生地把我从死神手里给薅了回来。
当我像条死鱼一样躺在沙滩上呕吐海水时,她站在我旁边,浑身湿透,那件昂贵的泳衣上沾满了沙子。她没有问我“你还好吗”,她只是极其恼火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沙堡,对我吼道:“克洛伊!你把我的头发弄湿了!我刚梳好的!”
她当时在离我两百米远的遮阳伞下吃冰淇淋,她不可能看见我溺水。
但她就是知道。
她说她听到了一种像指甲刮黑板一样刺耳的声音在脑子里尖叫,让她没办法好好享受她的草莓圣代。
而反过来……
我也能感觉到她。
虽然我的接收器没有她那么高级,不带定位功能,但我能“嗅”到她的状态。
我可以感知到她的磁场变化。
有时候,维罗妮卡看起来很正常。她依然光彩照人,依然在学校里呼风唤雨,依然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所有人。但在那些时刻,我会感觉到一种虚空。
一种饥饿的、仿佛黑洞般的虚弱。
在那种时候,我会本能地想要给她买巧克力,或者是把我的午餐分给她。我觉得她像是一个快要没电的仪器,急需某种能量的补充。
但是此刻。
在这个温暖的客厅里。
我看着她。
我感觉到的不是虚弱。
恰恰相反。
我感觉到一股溢出的、近乎暴力的生命力。
她身上的能量特别强大和充盈,简直就像是一个刚从核反应堆里走出来的超人。
她看起来简直无懈可击。
她坐在那里,不仅仅是美丽,她简直是在发光,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种荒谬的联想从脑子里赶出去。
这一定是巧合,我告诉自己。
我太累了,我刚埋完一具尸体,我的肾上腺素在乱飙,所以我产生了幻觉。
“……所以,”我咽了口唾沫,试图把话题拉回到那个血腥的现实中,“那个链接……让你找到了木屋。”
“显而易见。”维罗妮卡懒洋洋地说,“你的脑电波吵得像个防空警报。”
“那……那你进去的时候……”我犹豫着,手指在牛仔裤的布料上无意识地摩擦,“拜伦……他当时在做什么?”
这是我最想知道,也最不敢知道的真相。
我想知道,在那段我产生幻觉的空白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维罗妮卡挑了挑眉。
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在伸懒腰。
“我怎么知道?”她一脸无辜一一如果忽略她眼底那抹狡黠的话,“我一脚踹开门,顺便说一句,那门真的很破,我就看到你的‘罗密欧’倒在血泊里了。”
她摊开手,做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他就在那里给自己放血。而你,像个被吓傻的土拨鼠一样被绑在椅子上翻白眼。”
“就这样?”我追问。
“不然呢?”她反问,接着她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对我那个已故前男友的鄙视。
“讲真,Mouse,你挑男人的眼光……真的就这个鬼样子?”
她开始吐槽。
“先是那个会给石头起名字的小胖子,然后是这个会在森林里搞邪教献祭的科学怪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狂’倾向?”
“那个拜伦,”她摇摇头,“他看起来就像那种会在地下室里做人体实验,然后还要写篇论文论证这是为了科学的变态。我敢打赌,如果我晚去十分钟,你现在已经变成他的实验标本了。”
我没有反驳。
因为她说得对,但是我没有说话,不是因为我认同她的吐槽。
而是因为……我看呆了。
我盯着维罗妮卡的脸。
真的,我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皮肤……细腻红润得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组织。
那不是化妆品能堆出来的效果,那是……血气,是一种充满了胶原蛋白和生命力的美。
她的嘴唇不需要涂唇釉,就已经红得像染了血的玫瑰花瓣;她的睫毛浓密黑亮,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扇动蝴蝶的翅膀;连她指甲盖上那种淡淡的粉色,都透着一种令人嫉妒的健康光泽。
那是一种处于巅峰状态的魅力。坐在她对面,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生理层面上的吸引,想要靠近她,想要被她吞噬。
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想起了高中。
想起了那个失踪的杰克·邓普西,在他失踪后的第二天,维罗妮卡也是这样。她容光焕发,美得不可方物,连头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我想起了本,在他被熊叼走之后,维罗妮卡在学校里,皮肤好得像是刚刚换了一层皮。
每次……
每次维罗妮卡有这种状态的时候,都是男孩失踪的时候。
都是……有人消失的时候。
这一次,是拜伦。
我盯着她,眼神开始发直,瞳孔开始涣散。
我一定是盯着她看了太久。
久到维罗妮卡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停止了对拜伦的吐槽。她放下酒杯,微微前倾,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凑近了我。
“Hey?”她在我也前晃了晃手。
维罗妮卡愣了一下,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
那笑容绽放在她那张吸饱了血气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邪恶至极。
“上帝啊,”她向后靠去,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得意。
“Mouse,你现在的表情……”
她上下打量着我。
“你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lesbian。”
“你是在对着我流口水吗?虽然我知道我今晚美得让人窒息,但你也没必要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色鬼吧?”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我……我没有!”我慌乱地移开视线,“我只是……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她还在笑,那双绿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想怎么亲我?”
“不是!”我尖叫道,“我在想……”
恐惧和疑惑在我胸腔里碰撞,最后,那个最致命的问题,我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维罗妮卡,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
那该死的《老友记》背景音似乎都消失了。
维罗妮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我。
她那双绿色的眼睛,此刻,它们慢慢地、慢慢地半眯了起来。
她慵懒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那一瞬间闪过的、令人心悸的眸光。
那几秒钟的沉默,对我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我问了一个禁忌的问题。
然后。
那个僵硬的笑容,重新流动了起来。
变得更加柔和,更加甜蜜。
“当然。”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