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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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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已过,北京的春天还是冷的。
往大街上那么一站,大风“呼呼呼”地吹,柳絮被吹得直扑人脸,像鹅毛雪。
陈老爷子七十岁寿宴,明嘉没道理不去,套件烟灰色大衣急匆匆出了门。
本以为客人很多,到时才发现也就明家人。
陈家小姑亲热地拉着明嘉的手,“老爷子年纪大了,喜静,咱们两家聚聚就行。”
明嘉点头,几人东一搭西一搭地聊着,倒也欢快。
陈夫人从楼上下来就瞧见小姑娘笑着低头听长辈讲话,她远远喊她,“明嘉,老爷子想和你聊会天儿。”
整个儿陈家,明嘉最怵陈夫人。
约莫是当老师的总有几分威严,小时候她来陈家玩也总是要挑着陈夫人不在家的时候。
“小姑,我先过去一下。”
“去吧。”陈静沅拍怕她的手,“你祖母也在。”
做长辈的找来谈话,总会生出几分忐忑,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事心里又安定下来。
陈夫人引着她过去,临近门口突然问她,“算一算,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
明嘉莫名其妙,“是。”
陆晴转头看她,难得这么温柔,“不知道咱们明嘉谈朋友没?”
她感到更奇怪了,陆晴哪是会关心这些的人,“还没。”
“嗯,年轻人多掌掌眼,不急。”
说着,敲了敲门,“爸,明嘉来了。”
明嘉一抬眼,怔住,不止陈老爷子和祖母在。
陈先生和她小叔也在,一旁还坐着个年轻男人。
和她一样的烟灰色外套,微垂头,看不清神色,侧脸俊朗。
但她只凭个身影就将人认出来,是陈淙南。
算下来,他们也许久未见了,那人坐得不算是很端正,抬头间眉眼还是温和的。
她也只是怔愣一瞬,没忘记先和长辈打招呼。
“来,”陈老爷子招招手,“过来坐,咱们今天谈点儿事。”
“好。”
“听你祖母说,阿熹也还没谈朋友?”
阿熹是她小名。
她忽然知道陈夫人为什么突然也这么问她了。
是要重提那桩婚事。
她和陈淙南的。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大多是要联姻的,她早就知道。
祖母也在一旁说,“你和淙南年纪也不小了,我们想着早点定下来,也了了我们这些老人家一桩心事。”
她没说话,只是想着自己从前为什么犹豫。
究竟是为什么呢?
耳边是几个长辈絮絮叨叨劝着的声音。
“婚姻大事,也讲究你情我愿,明嘉还小,以后再说吧。”
陈淙南突然开口。
明嘉在这一瞬突然想起来,她那个时候的犹豫是为的什么,人总是会有些执拗的东西,譬如她对他,年纪尚小些时候,她更希望得到一个两厢情愿,而非是靠着长辈们的意愿强行绑在一起。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听长辈们安排就好。”她温温的开口,而今的她,心境早已发生变化,世间事,多是强求不得,与其和自己较着那股子劲儿,还不如顺其自然。
书房静了几秒,像是没想到她突然松了口。
“好,”陈老爷子笑起来,“那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祖母看着也很满意,倒是陈先生夫妻和她小叔一语不发。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穿过西园去往前厅,陈淙南在廊下拦下她,难得叫她小名,“阿熹,你还年轻,万事跟着心走。”
他以为她不愿意,碍着长辈们的面子又不得不应下。
园里冒了点儿绿,春日在这儿,花草依然慢吞吞地生长。
她盯着他鼻尖那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褐色小粒,问他,“我没有不愿意,是你觉得为难了吗?”
陈淙南否认,“不是。”
明嘉想起什么,有些懊恼,这个问题才是该更早问清楚的,“那就是你现在有心仪的对象了?”
迟疑一下,陈淙南否认,“也没有。”
想起些往事,他应该是没爱过什么人,也没想过应该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但如果自己要是哪天结婚了,是她很好,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算得上相熟,自认为小时候也挺照顾她,相处起来应该也会不错。
但明嘉不一样,她年纪还小,见的人也不多,他怕她有一天遇上真正想要嫁的人会后悔。
“既然这样,我们都不要觉得有负担了,是非自有天定,不要多想。”
她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声安慰他。
他年长她三岁,在这人间走得也比她快了三年。
从前他与她总是隔着三年又三年,而她好像也被困入这三年之差中,总是不甘心,总是渴求一个圆满。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处处是遗憾,她只是在某一天想起那句“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来,忽然就释怀了。
回去时明洵开车送她。
祖母年纪大了容易犯困,被堂哥明宥余先送回明家。
车上就他们两人。
“怎么想的?”明洵没想到她就这么应下来,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但她心里真正的想法还是想探知一二。
明嘉盯着车窗外的古槐目不转睛。
说起来,她这位小叔是明老夫人冒着高龄风险生下的孩子,大不了她几岁。
“小叔。”她收回视线,没正形的靠着车窗,反正整个明家长辈里也只有他不在意这些繁琐规矩。
“这样说很惭愧。像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不能说委屈,更不能随心而为。我父亲是前车之鉴。”
明洵张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继续,“八岁时,我听见祖母对祖父说‘明嘉是我养着的,万不可能让人瞧见一分不好来,不然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教好,跌了明家的面儿’,你能说祖母不爱我吗,不能,其实她很爱我,只是这爱里或许夹着几分私心。”
明洵有些无力地解释,“你在你祖母心里是很重要的。”
“对,我知道。所以我自己想明白了,我不能这么无理的要求她毫无私心的爱我,因为就连我也无法保证能这样去爱一个人。”
她比谁都清楚,明老夫人最看重她,养她也养得很用心。
“我甚至想,如果我今天不同意这桩婚事她会不会很生气。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今年年纪其实也不算小了,明家精心培养的姑娘总有一天要结婚,身份摆在这儿,那个人不能有一点儿不好,他的家世,他的能力,他的人品都要是上上乘,我想我很难遇上这么一个人,而陈淙南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明洵听着她长长一番话,他想起从前明老爷子和明老夫人不在家时,他也能一个人带她,她那么乖,不吵不闹。
如今想来,却是心酸,她懂事得过于早了些。
他正色,“阿熹,若是不开心,小叔在你身后,你放心,有什么事儿小叔给你撑腰。”
她没心没肺地笑,“我知道,所以要是哪天你侄女儿受委屈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明洵被她着语气气笑,“讲什么胡话呢。”
陈家公馆。
陈钦兆和陆晴坐在正厅,一个看报一个盯着电视。
陈淙南径直走过去倒水喝。
陆晴瞄他好几眼,扯扯丈夫的衣袖。
陈钦兆咳嗽两声,若无其事问他,“你祖父睡下了?”
“嗯,睡了。”
陆晴见陈钦兆再也问不出什么也不指望他,“明家那丫头……”
“您不满意?”
陆晴一噎,“不是不满意,我觉着不合适,你们哪有什么感情。”
老人家那些老思想总是难以摒弃,她到是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
陈淙南放下杯子,“难道我还能不结婚不成。”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那姑娘……”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妈妈于心不忍。”
少女怀春时,哪个姑娘家不想嫁个心爱之人。
她不到二十五,余生想起年少荒唐一念又会不会心生悔意,更何况那是她儿子,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
“您儿子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了。”陈淙南安慰她,“其实阿熹小时候很喜欢来我们家玩。”
陆晴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您不信问问父亲。”
陈钦兆点点头,笑,“那丫头小时候活泼些,来找淙南玩我碰着几次了。”
见陈夫人还有些吃惊,陈淙南笑起来,“您常常板着脸,她有些怕您,挑着您不在家时来。”
闻言,陆晴也有些好笑,想反驳又发现事实如此,也笑,“这孩子……”
三月底,陈老爷子请人看了个好日子,催着两人去把证领了。
直到陈淙南拍了结婚证过去才放下心。
明嘉有样学样也给祖父祖母发过去。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明老爷子:咱们阿熹真好看。
她被逗得一笑,心里暖暖的。
明老夫人一如既往的严肃:成家了就要稳重些,别让陈家嫌弃咱们明家不会教育孩子。
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很熟悉的话,其实里面藏着明老夫人不外露的爱意。她都知道,但她更希望祖母这个时候能祝福她。
“怎么了?”陈淙南注意到她突然跌下来的情绪。
“没事,你还有事要忙吗?”
陈淙南想起今天有个会议,嘴里还是说,“不忙,怎么了?”
“你送我去个地方吧。”
“好。”
陈淙南听她的指挥,左一拐右一拐,拐进一条胡同。
明嘉叫住他,“就在这儿停吧,我要耽搁会儿,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嘱咐,“结束了给我打个电话,过来接你。”
“嗯。”
明嘉循着记忆走进胡同,敲响一家四合院的大门,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您找谁?”
明嘉看着陌生面孔,愣住,“您好,请问之前住这儿的明谦是搬走了吗?”
“啊,你说明先生啊,他搬走好几年了,这个院子也是他卖给我们的。”
明嘉一阵恍惚,“谢谢您,打扰您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的,只是觉得委屈,她蹲在胡同口,大哭一场。
陈淙南坐在车里,遥遥看着她。
他本来可以先离开,却潜意识觉得那姑娘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索性坐在车里等。
一撇眼,只看见那姑娘蹲在地上哭得伤心。
他蹙眉,一时竟不知道她是因为嫁给他才哭还是因为点儿别的什么伤心。
他看许久,将车开出去,主动拨她电话,“我在外头等你,你出来走胡同左侧就能看见。”
不到一会儿,那姑娘果然找过来,眼泪已经擦干净,瞧着没事样儿。
她坐上车,“不是说你有事先忙吗?”
“今儿能有什么要忙的事儿。”
也是,领证这样的大事儿肯定要抽空歇口气。
“爷爷说晚上回去一起吃个饭,你想去吗?”
好像只要她说不想,他就会回绝,她笑笑,他这人从小就这样。凡事都会问她愿不愿意,想不想。
“去一趟吧,老人家挂心着。”
“行。”
等明嘉和陈淙南回到陈家公馆正好赶上开饭。
陈家倒也没有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
饭桌上几个长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既然领证了,你们也就有了自己的小家,还是要住一起,西城区有套房子方便你们上班,早点搬过去。”
老爷子早早安排好了一切。
“天已经晚了,今儿就别折腾了在家里住上一晚。”
陈淙南想说些什么,明嘉先他一步应声,“就听爷爷的。”
饭后,陈老爷子熬不住困意先歇下,陈先生携陈夫人散步小食,留下明嘉和陈淙南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明嘉小声和他解释,“爷爷难得高兴,我怕今天不住家里他会多想。”
“嗯,”陈淙南站起身,“我先带你去我房间看看。”
明嘉跟在他身后,忽然想起儿时她也是去过他房间的。
他那时候会教她折纸菠萝,可惜她至今都没有完成一个成品,那么多年来她也只是学会折三角形。
陈淙南推开那扇门,她随他踏进去,阵阵恍惚。
祖母从小对她要求严格,她小时候有部很喜欢的动漫,在祖母安排的观看时长下却总也看不尽兴。
于是,她一次次的以借口学习来陈家,躲在陈淙南这间房间里央他多看半个小时。
那个小书架最顶端是一个纸菠萝,上边三片绿叶是她的手笔。
陈淙南见她一直盯着那菠萝,“你喜欢?那是你之前没学会的,叶子还是你画的。”
“我知道。”
“你记得?”陈淙南吃惊,“我以为你忘了。”
这些年,他和她各有各的奔赴,生分不止一点儿。
那个记忆里的世家妹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其实自认为儿时对她不差,也曾真心拿妹妹来对待着,后来她长大见他一面也似不大情愿,还以为她真就这么没良心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