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安睡的岛屿与沉默的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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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安睡的岛屿与沉默的同行
下午两点，咨询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林晚舟走了进来，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宋归路抬起眼，心头微微一紧。不过几天不见，眼前的女子似乎比上次更加清瘦单薄了，宽大的米色针织衫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本该很美丽的杏眼，此刻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悲凉。
宋归路的心口，莫名地揪了一下。那感觉，不太像纯粹的职业性关切，倒更像……看到自家那个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倔强的妹妹，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强撑着不说时的，那种混杂着担忧与心疼的情绪。
“林老师，请坐。”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更柔和了几分，“这几天，感觉如何？”
林晚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势依旧带着防备。她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紧紧交握的手，声音轻得像梦呓：“还好。”“工作……正常。”“睡眠……老样子。”
机械的，缺乏生命力的回答。宋归路并不意外，只是耐心地听着，试图从她紧绷的声线里捕捉更多信息。
突然，林晚舟抬起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问出了一个让宋归路心弦一震的问题：
“宋医生，我们的约谈内容……学校会知道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恐惧的试探。宋归路瞬间明白了她那沉重的心理负担——她不仅仅是在面对内心的风暴，还在担忧着外界的审视，担忧这些“不够坚强”的痕迹会成为职业上的污点。
“不会。”宋归路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保密是心理咨询最基本的伦理，你的所有谈话内容，未经你允许，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学校。”
林晚舟似乎松了一口气，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她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窗外洒满阳光的草坪，忽然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我能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吗？我看……离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这个请求完全出乎宋归路的意料。她看着林晚舟眼下的乌青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心里蓦地一软。这不是抗拒，也不是敷衍，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求助，是疲惫的旅人看到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时，最原始的反应。
“当然可以。”宋归路几乎是立刻回答，她甚至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薄毯，轻轻递过去，“这里很安静，你可以放心休息。”
林晚舟接过毯子，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小兽，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用毯子将自己裹紧，没过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宋归路坐回原位，没有打扰她。她看着林晚舟沉睡的侧脸，那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微微舒展开，显得比醒时脆弱得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宋归路想。她开始信任这个空间，信任她。哪怕只是在这里获得片刻的安眠，也是重建内心秩序的第一步。
这一个小时，咨询室里只剩下阳光移动的声音和清浅的呼吸声。林晚舟睡得沉静而安稳，或许是海大校园宁静的氛围让她恍惚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或许，仅仅是身边这个叫宋归路的医生，让她莫名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无需戒备的心安。
离开海大时，林晚舟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许，那蚀骨的疲惫似乎被那一个小时的沉睡暂时驱散了一些。然而，刚踏出海大古朴的校门，手机的震动就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是母亲。
“晚舟呀，”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带着殷切期望的声音，“你跟李哲要孩子的事要抓紧呀！你都快三十了，再不要就危险了。妈听说现在试管技术很好，要不去做个试管吧？也省事……”
“妈，我……”林晚舟喉咙发紧，那句“李哲出轨了”在舌尖翻滚，却像一块灼热的炭，怎么也吐不出去。她想象着电话那头母亲可能出现的震惊、失望、慌乱，最终，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无力地叹息，“我知道的，在……努力。妈，我先忙了，回头打给你。”
匆匆挂断电话，刚刚获得的那点宁静瞬间被现实的潮水吞没。她站在原地，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一阵眩晕。
“林老师？”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晚舟回头，看见宋归路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车钥匙。
“我刚好想到要去一趟你们学校，找王校长谈一下下讲座的具体安排。”宋归路走近几步，目光在她难掩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自然地说道，“顺路，送你回去吧。”
林晚舟有些愕然，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对方清澈而真诚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谢谢宋医生。”
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两人依旧沉默。林晚舟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叶浮萍。宋归路用余光观察着她，那副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壳里的样子，让她心里那点莫名的担忧和心疼又浮现出来。
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林老师平常上课，也这么安静吗？”
“啊？不不，我……”林晚舟像是被惊扰的小鸟，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我上课还是……会比较，嗯，会比较投入的……”她词不达意，脸颊因为着急而泛起一丝微红。
宋归路看着她这副急于辩解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春风吹过湖面，温暖而柔和：“逗你的，干嘛那么紧张。”
林晚舟看着她温暖的笑颜，一时间竟晃了神。
“喜欢听什么音乐？”宋归路切换了话题，手指悬在车载屏幕上方。
“……都可以。”林晚舟习惯性地回答。
都可以。宋归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是真的没有偏好，还是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喜好，去迎合、去委屈求全？这个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如此“懂事”，懂事到快要把真实的自己都忘掉了？
她不再追问，只是将音乐的音量调得更低了些，让温柔的旋律继续在车厢里流淌。车窗外，城市喧嚣依旧，而车内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却因为这份沉默的同行和那了然的温柔，暂时成了又一个可以让林晚舟喘息片刻的、移动的安眠岛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