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回来就好 ...
-
像是提前预料到他们的动作,在燕抚惊等人赶来之时,随青玉的院前早已设了个屏障,将他们阻隔在外。
这屏障不过是个低级的小法术,可无人敢轻举妄动。
燕抚惊走上前,指尖将将触碰到那道屏障,那股力量竟温顺地向两侧分开。
岑似眠下意识地抓住燕抚惊的手臂,低声道:“小心有诈。”
燕抚惊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但活生生的人死了,现在又好端端的回来,我总得去问个清楚。”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随青玉的院内。
她伸手推开随青玉的屋门,屋内不像她上次来时那样昏暗,窗扉洞开,天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
屏风的另一端,燕抚惊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她正在穿衣服,貌似是刚沐浴完?
随青玉系好最后一颗扣子,长至腰间的墨发还未来得及梳理,她便眯起眼睛,勾了勾嘴角:“师姐来我这,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燕抚惊见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月白弟子服,周身整洁得不可思议,没有半分“浑身是血”的狼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暖意,与她之前房中那股清冷的药草香截然不同。
燕抚惊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没什么,就、就是来看看你。”
随青玉闻言,唇角的笑意深了些,那双眸子在明亮的光线下,清亮得有些逼人。她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根素色发带,朝燕抚惊伸手:“师姐,可以帮我扎头发吗?”
动作间,随青玉右耳上那枚青玉耳坠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
见燕抚惊没有立刻动作,随青玉歪了歪头,墨发如瀑般滑向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枚格外醒目的青玉坠子。
她的眼神纯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请求。
“师姐?”她又轻轻唤了一声,举着发带的手依旧稳稳地伸着。
燕抚惊沉默地走上前,接过了那根还带着随青玉指尖温度的发带。
随青玉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将毫无防备的后颈暴露在她眼前。
燕抚惊的手指穿过随青玉微湿冰凉的发丝,动作有些僵硬。
她从未替人束过发。
但此刻燕抚惊却感觉像是很久之前就做过这件事一样,习惯性的将她两鬓间变成三条三股辫,然后绑在脑后。
虽然有些歪,但也还看的过去。
“谢谢师姐。”
“师姐之前说的,等我痊愈后,可以再去与你切磋的话,还算数吗?”随青玉问。
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挑衅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在确认一个寻常的约定。
燕抚惊系好发带末端的手微微一顿。
她确实说过这话。在随青玉禁足期间,她去探望时,为了安抚对方曾说。
眼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
燕抚惊:“你、你……”
“师姐想问我什么?直说便是。”
燕抚惊叹了口气,开诚布公的说:“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确实死了,”随青玉拉过燕抚惊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那里的脉搏正在跳动:“可我现在是活人,非鬼非邪。”
掌心下传来的,是温热皮肤下清晰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敲击着燕抚惊的指尖,也敲击着她的心神。
这触感如此真实,这是属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的证明。
“我是,随青玉。”
随青玉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燕抚惊猛地抽回手,仿佛被那温度烫到。
她看着随青玉,看着那双映着自己惊疑不定面容的眼睛,看着那枚在右耳垂上微微晃动的青玉耳坠。
死了,又活了。
非鬼非邪。
她是随青玉。
“那这耳坠又是怎么回事?”燕抚惊又问,她并不想深究随青玉所言真假。
她潜意识去相信对方的话,虽然她还是认为她们两个不熟。
不过,正如她所想,回来就好。
“这耳坠啊,我记得是师姐有次醉了,不知怎的来到我屋里抱着我不撒手,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又不知怎的看上了我的这副耳坠,当即便要了一只去。”
燕抚惊:“?”
哈?她喝醉之后做过这么荒唐的事?
她仔细回想,记忆里确实有几段关于醉酒的模糊片段,尤其是上次偷喝师尊的雪顶桃花酿断片之后。但……跑到随青玉房里?抱着人不撒手?还硬要了人家一只耳坠?
这、这简直……
燕抚惊脸上有些发烫,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当时是副什么德行!
这信息量太大,砸得她头晕目眩。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随青玉唇边的笑意加深,似乎心情颇好。
“师姐不必在意,”她语气轻松地说,“不过是酒后戏言,我并未当真。只是这耳坠,师姐既然拿去了一只,便留着吧。也算是个……纪念。”
纪念?纪念什么?纪念她燕抚惊人生中罕见的黑历史吗?
燕抚惊张了张嘴,想说把耳坠还给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若随青玉所言非虚,这是自己“强要”来的。现在再还回去,岂不是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知道了。”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随青玉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浓,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师姐若没有其他疑问,我便要开始今日的修炼了。”
这是委婉的送客了。
燕抚惊此刻也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的地方,连忙点头:“好,你修炼要紧,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手触到门扉时,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低低地传来:
“……回来就好。”
说完,她便推门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明媚的天光里。
随青玉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右耳上的耳坠,眼神复杂。
窗外,阳光正好。
屏障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岑似眠等人正焦急地等在外面。
见燕抚惊出来,岑似眠立刻迎上前,用眼神询问。
燕抚惊没有立刻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已然关闭的屋门。
随青玉。
回来就好。
-
“平日里师伯的早课你都不来,怎么从随师妹的屋里出来一趟,像变了个人似的?”岑似眠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着满地狼狈的书籍,随口打趣道。
燕抚惊盘腿坐在一堆摊开的古籍中间,头也不抬,指尖快速掠过泛黄的书页:“少废话,过来帮忙。”
岑似眠挑眉,走近了几步,用脚尖轻轻拨开一本《九州异闻录》:“找什么呢?这么兴师动众的。你这屋子都快被书埋了。”
“关于隙尘秘境的记载,”燕抚惊的声音从书堆里传来,有些闷,“还有……魂灯异常,死而复生之类的传说秘闻。”
岑似眠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收敛。她蹲下身,拾起脚边一本《幽冥录》:“你怀疑随青玉的‘复活’,与隙尘有关?”
“不知道。”燕抚惊终于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决,“但我必须弄清楚。无论是隙尘里我丢掉的那段记忆,还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总该有个解释。”
她无法再被动地等待谜底自己浮现。
岑似眠看着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帮忙翻找:“从哪儿开始?”
“先从宗门关于历代弟子进入隙尘的记载查起,”燕抚惊将一摞明显年代久远的卷宗推到岑似眠面前。
“尤其是……师尊和骄阳姑姑他们那一辈的。”她记得楚明月提过,她和赵骄阳,以及那位陨落的师祖杜时,都曾进入过隙尘。
或许前人的经历中,藏着线索。
两人不再多言,埋头在浩瀚的书卷中。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书页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字符。
时间在静谧的翻书声中流逝。
正撑着头看着时间久远的卷宗的岑似眠,被燕抚惊突然的哀怨吓了一跳。
燕抚惊一把推开堆在自己身边的卷宗:“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屁点线索都没有!没有给小辈的经验传下来,怎么净是每百年死在秘境中弟子的人数?!”
“我是要看这些死人吗?死人能告诉我什么?!”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彻底散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她脸色更加难看。
满地的卷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希望的载体,而是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的徒劳无功。
岑似眠看着她这副罕见的焦躁模样,放下手中的玉简,冷静地开口:“冷静点。如果隙尘的秘密那么容易就被我们从故纸堆里翻出来,它也不会被称为‘十死无生’了。”
“那怎么办?”燕抚惊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就这么干等着?等着随青玉哪天心情好了,或者等着下一个百年秘境开启,再送一批弟子进去填命?”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力感。
“当然不是。”岑似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几本被推开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记载或许没有直接答案,但至少告诉我们一件事。”
“什么?”
“这些卷宗里,只记结果,不记过程。尤其是关于秘境内部的详细情况,几乎一片空白。”岑似眠目光锐利,“这说明,要么是出来的人根本无法描述,要么就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关键信息。”
燕抚惊一怔。
刻意抹去?
谁会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岑似眠继续分析,指尖点着那些记录死亡人数的冰冷数字,“你发现没有,近千年来,每次秘境开启,没有活着出来的先例,师伯他们、你和随青玉是千年来的特例。”
燕抚惊的呼吸骤然停滞。
对了、师尊和骄阳姑姑也活着回来了。
她猛地低头,手指有些发颤地快速翻阅那些古老的卷宗。果然,在距今约百年前的那次记录旁,用一行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朱砂批注写着:
“是年,生还三人:杜时、楚明月、赵骄阳。杜时重伤,后陨。”
只是,杜时师祖最终还是陨落了。而楚明月和赵骄阳……她们活了下来,成为了宗主和长老,却对隙尘之事讳莫如深。
千年来,仅有两次生还记录。
一次是百年前的楚明月一代,三人生还,一死两存。
一次是现在,她和随青玉,两人生还,两人重伤。
“既然死人无法回答……”
燕抚惊接着岑似眠的话头:“那我们就去问活着出来的人。”
燕抚惊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轻声说:
“看来,是得去叨扰一下师长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