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倒计时》时屿岛

3、讨厌

　　秋日的晨曦尚未撕破夜幕，天光仍混沌如墨。

　　芜昭拉开房门，脚刚踏出一步，余光便瞥见堆满杂乱物品的楼梯角，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昨晚被他无情拒绝的男孩。

　　此刻的男孩双眼紧紧闭合，脑袋无力地歪斜着，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他那一头相间的银白长发被寒露浸湿，凌乱地紧紧贴在他惨白肿胀如纸的脸上。

　　芜昭的目光仅在那身影上停留了短短两秒，便若无其事地错开了视线，动作平稳地关上了门。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忽明忽暗老式感应灯倏然亮起，昏黄的光洒在男孩身上。

　　男孩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地跟随着芜昭拐下楼的动作，“哥哥，我很乖的……”

　　着句话从男孩干涩的嘴唇间挤出，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寂静所吞噬。

　　芜昭听的很清楚，一字一句不差。

　　“昭哥，昭大学霸。”

　　厉辞年走近，扯着嗓连喊了两声正低头握着笔却迟迟不下笔之人的名字。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厉辞年又伸出掌心在他眼前来回晃悠，芜昭被这一通折腾回过神来，他微微蹙眉，眼神中满是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自从你早自习从老陈办公室回来，到现在你都走神三回了！”

　　厉辞年语气里满是担忧与不解，他可是都看在眼里，早上老师提问芜昭的时候，芜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明显不知道老师说的那道题该如何作答。

　　好在宁襄染反应迅速，及时小声地把答案告知了他，这才让他勉强过关。

　　还有大课间休息时，芜昭去水房接热水，眼神发直地盯着水龙头出神，若不是自己及时喊了一嗓子提醒，那滚烫的水差点就溅到他的手上。

　　厉辞年仔细端详着芜昭的脸色，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异样，然而，芜昭既没有生病的迹象。能让唯一只对学习感兴趣的大学霸分神，除了恋爱的烦恼还能有什么。

　　得出这个结论，厉辞年轻笑着打趣道：“昭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快说说，是哪个班的美女能俘获你的芳心？我认识吗？”

　　芜昭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对对方的一度揣测感到无语。

　　“说重点。”

　　“哦，对了！”厉辞年猛地一拍脑袋，想起正事来，立刻端正态度，“刚刚宁襄染特意叮嘱我，让我转告你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芜昭轻声应了一个“嗯”，算是答应了这次邀约，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昨夜留下的雨痕已然干了大半，可秋风依旧肆意地穿梭着。

　　“真是生病的季节啊，什么时候能出太阳。”不知是周围的哪个同学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疑问。

　　这简单的一问，让芜昭的思绪瞬间飘回到早晨。

　　他正朝着办公室走去，在走廊里偶然撞见了一个满脸关切的男生，他的手中拿着暖宝宝，匆匆塞到了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女生手里。

　　男生嘴里还不停地叮嘱着：“你昨晚是不是没听我的话，淋了雨还不吃感冒药……”

　　明明一件事小事，他却又转而想到了家门口的那个单薄、弱不禁风小男孩。

　　一旁的厉辞年转头跟旁边的同学滔滔不绝地开始：“现在这个天气吹吹风都能生病，不生病都难，除了我这种强壮的人之外……”说着说着，他见芜昭起身有了动作，赶忙追问：“哎，昭哥，你去哪？”

　　芜昭神色平静地起身，向厉辞年交代：“帮我跟老陈说一声，我家里有事请半天假回去。”

　　厉辞年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在门口，“你能有什么事啊……”

　　………

　　消毒水与药剂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如尖锐的针在男孩的脑袋里疯狂搅拌，他睫毛颤动几下后，终是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要喝水吗？”

　　一道虽无明显温度却饱含关切的话语传入耳畔，抓住了男孩的注意力。

　　他缓缓转动眼珠，努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芜昭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上整齐地铺着几张写满字迹的试卷，手中还稳稳地握着一支笔。

　　没等男孩做出回应，芜昭已然迅速放下手中的试卷，动作利落又轻柔地扶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将温水喂给他喝。

　　男孩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怯懦可怜兮兮地望着芜昭，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然而，芜昭却全当看不见，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你饿不饿？”

　　男孩本想倔强地摇摇头，他实在不想让眼前的少年再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

　　可现实是，他已经快一天没进食了，只能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先休息会。”芜昭说着，轻轻为男孩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男孩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视四周。

　　病房内共有三个床位，除去自己之外，有一个妇女拨下埋针，正收东西准备离开，另另外一个则是与芜昭年纪相仿的少年，躺着正打着电话激烈争执着什么。

　　“大检察官，您的迁升跟我有什么关系？您无非就是担心旁人知道您养了个不学无术、混混一般的儿子，怕遭人讥讽，损了你那体面的身份罢了。”

　　青年面色铁青，眉宇间满是愤懑与怨怼，瞧着分外凶狠，仿佛一头易被激怒的小狮子。

　　“你们既然当初生了我，却又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要我感恩涕德，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没你们这种父母，也用不着你们管。”

　　少年没给电话对那头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狠狠地将手机砸向床边，过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他将手上的针拔出来，针水如雨水一般，喷涌而出，而青年顾不上按手上的的针眼就如弹簧般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他低着头专注地拉拉链，眉头却紧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看吗？”随后，少年转过头去，目光穿越一个空荡荡的床位，与男孩的视线交汇。

　　男孩微微眯起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厌烦，没好气地反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绵软无力的声音，肿胀的半张脸与独特的双色异瞳将那既漂亮又可怜的模样表现了淋漓尽致。

　　少年熊熊燃烧的怒火倏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愣怔。

　　他呆呆看着男孩，好一会，他干咳两声，略显局促地说道：“嗯，你……长的真好看……”话语中带着几分羞涩与忐忑，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怪诞的瓷娃娃。

　　男孩淡淡移开目光，伸手拿起旁边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而后轻蔑地冷哼一声。

　　“肤浅的人类。”

　　少年瞪大双眼，满脸惊愕与不解：“什么意思，你骂我？还有你为什么要加“人类”二字，我们不是都一样吗？骂我不就等于骂你！”他的质问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

　　“谁跟你一样？蠢。”

　　男孩那平淡的语气却多了一种超出他这个年龄段的漠视一切与冷漠。

　　少年第一次被别人说蠢，顿时气得脸涨得通红，随后想到什么，嘴角扬了起来，带着一丝得意说道。

　　“哦，我知道了。又是什么新型引起注意力的办法是不是？”

　　“先激怒引起他人注意力，然后拌嘴成为死对头然后又下手，对不对？不用这样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你已经引起我的注意力了。”

　　男孩翻了个白眼，平静地吐出几个字：“自恋的人类。”

　　“你除了加“人类”两个字你还会说什么？”少年有些恼羞成怒地追问道。

　　少年本要再回嘴几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嗡嗡作响，急促的铃声仿佛在催促着他什么。

　　他拿起手机望向男孩，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咬咬牙说道：“下次别让我遇到你，要不然你爷爷我教你做人。”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真是无知弱小的人类。”

　　男孩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记在心上，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暮色渐染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芜昭的身影裹挟着一身萧瑟秋意翩然而入。

　　“哥哥，你回来了？”

　　男孩眼中倏然亮起星光，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芜昭走到病床边，将病床边自带的小桌子稳稳放下。接着，他揭开冒着热气的海鲜粥盖，“医生说要吃清淡一点，我就买了点粥。”

　　男孩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哥哥，我身上的伤是你帮我上的药吗？”早在他清醒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就不再疼痛，反而有种冰凉舒适的感觉。

　　此刻，他歪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期盼。

　　芜昭拿起放在桌上的试卷，从容地坐下来，目光专注地看着纸张，随口答道：“不是，是医生帮你上的。”

　　他的声音平稳而笃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男孩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几天你先留在医院里，医生说你病得有点严重，需要住院观察。你现在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还在发着低烧，可能会反复。”

　　“谢谢哥哥，那，哥哥你会陪着我吗？”男孩抬起头，眼中再次充满期待，可惜结果依然是失望的。

　　“我很忙，没空。”

　　芜昭淡淡地回应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试卷上，手中的笔开始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好吧，哥哥。”男孩乖巧地应道。

　　很忙？没空？呵，他怎么不知道芜昭很忙？上一世无非不就是忙着怎么靠近他喜欢的人，早出晚归，忙到都忘记家里有个他了。

　　他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只能如文火慢炖般慢慢来，这一次他必定要阻止芜昭喜欢上哪个人，他很有信心。

　　男孩慢吞吞地舀起一勺粥，勺子在他嘴边晃荡了半天也没能顺利送进嘴里，粥汁顺着勺沿滴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他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芜昭。

　　“哥哥，你能喂我吗？我手好疼。”

　　芜昭终于舍得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审视：“你手没受伤。”

　　男孩见状，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心中暗自得意——他就知道那些药肯定是芜昭上的，医生怎么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他上跌打损伤的药，而且芜昭如此笃定自己手未受伤，除了亲自检查过还能有什么解释？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起这些小心思，佯装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解释道。

　　“哥哥，我说错了，是针水太冰了，冰的手没知觉了。”他撒娇似的晃了晃手腕，试图引起芜昭更多的注意，“好不好嘛？”

　　芜昭听闻此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医生之前的叮嘱。医生说他的身体极为特殊，堪称弱不禁风，即便是大夏天，他的身躯也总是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就连生病发烧都与众不同，旁人是体温急剧攀升，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体温不断下降。

　　想到此处，芜昭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男孩，心中难得多了几分柔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选择相信了男孩方才的说法。

　　芜昭缓缓起身，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握住粥碗边缘，他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耐心地吹拂着碗中的热气，小心翼翼地送到男孩嘴边。

　　男孩张开嘴，将芜昭所喂的大半粥都统统吃下。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那股暖意逐渐蔓延至全身，身体总算开始慢慢回暖。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舒适。

　　“哥哥，你吃了吗？”男孩抬起澄澈的眼眸，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纯真。

　　芜昭并未言语回应，只是沉默而利落地将一杯盛着热水和药片的杯子递到男孩面前

　　男孩看着对方手中的药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哥哥，能不能不吃？”

　　芜昭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随你。”说完就塞进了男孩的掌心中，坐了回去。

　　杯中的热水袅袅升腾着热气，氤氲出一片朦胧的水汽，模糊了男孩的视线。

　　夕阳的余晖洒在低头书写的少年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画面美得如同梦境一般，美的仿佛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芜昭依然是那个会关心他的温柔体贴少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男孩低头看着药片，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生病好难受，药也好苦。”

　　很快又补了一句，“那我乖乖吃了有奖励吗？”

　　“难受的是你不是我。”芜昭的回答简洁而冷酷，没有丝毫余地。

　　男孩低着头看着药片半天，他深吸一口气，仰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药片。然而，苦涩的味道还是在舌尖蔓延开来，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讨厌吃药片，那难以忍受的苦涩让他想作呕，他讨厌这里的一切。

　　讨厌极了。

　　许是药效太过强劲，又或许是连日来的疲惫早已耗尽了他的精力，男孩躺下没多久，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很快陷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