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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宿命说 ...

  •   雍华殿内死寂之后,是如何的哗然与震怒,若有朝烟都记不真切了。

      那段记忆的终章,是父皇难以置信、藏匿于早有预料的眼底。

      她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灼目的红——是洞房烧了大半的红烛在剧烈地晃动,以及……墨绝念那双比地牢寒铁更冷的眸子。

      墨绝念收回抵在她颈侧的喜秤,动作利落,不染尘埃。

      恰似前世,被圈禁的景阳内,从日出到日落,她看着他在院里以左手舞剑,每次将军剑总是得一声清响便归于剑鞘。

      末了,剑锋总会精准地朝她的方向偏转七分。

      这一世,亦是如此。
      但是墨绝念开口,嗓音里不再是支支吾吾,向她讨要赞许的话语。

      而是如无数芒针插进皮肤,密密麻麻的针孔里,流淌出来的血液,却不带有温度。

      “永康帝就这般舍得……委屈殿下你……嫁于我一介草民么?”话未落,他已背过身去,一身喜服在烛光晕染下,轮廓变得朦胧而扭曲。

      若有朝烟眯起眼睛,一道白光蛮横闪过,再度将她拖回被父皇打入的阴冷地牢中。

      *

      阴潮草堆散发出一股霉味,残缺不齐的墙皮下长出几朵小菌子。
      地牢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无须踏入。
      仅在门外驻足片刻,那深入骨髓的冰寒,与囚犯们惨绝执念所化的氛围,便已扑面而来。

      若有朝烟往日对待宫人的口碑尚来不错,狱卒们这些天给她送来的饭菜,不说是热乎的,最起码能吃,没有馊掉。

      来时披着的大氅也保留了下来,否则不知该怎么熬过这漫漫寒冬,等待父皇气消。

      若有朝烟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一身华贵的打扮着实不与这荒芜的牢里相配。

      父皇这次恐怕很久才肯原谅她的任性。

      若有朝烟挽起衣袖,露出右手腕,那里有一条与白皙肌肤完全不相称的陈年旧疤。

      儿时的她便知道,于父皇而言,自己与其他兄弟姐妹是最特殊的一位。

      五岁那年,若有朝烟曾跟随父皇南巡,回来皇宫后生了一场大病。

      如今来看,多亏了这场南巡之旅,也多亏了墨绝念的家乡就在附近。

      让她能完美圆谎说出是在宫外一见钟情的。

      据小葵描述,那是太医们合力诊治都无能为力的病症,就连长公主病逝的讣告都已拟定好。

      就在人们悲痛万分之时,星空忽然七星连珠,钦天监纷纷叩拜,称这异象是为长公主降下的祥瑞,连起的方向全部朝阳,故而封了她为“朝阳公主”。

      七星连珠第二日,太医们震惊不已,宣告死亡的若有朝烟,居然当真奇迹般生还。

      在众人高兴喝彩的同时,父皇对她增添了许多愧疚之心。

      相应付出的代价便是,若有朝烟记不得五岁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的生母,一直都是宫中的禁忌,无论跑去问谁,坚决不会透露半分消息。

      皇后终不愿看着她四处碰壁,便向若有朝烟袒露了她所知道的故事。
      生母生下她没多久,因体虚离开人世。

      若有朝烟脑海里从来都有一个模糊不清却又感觉无比熟悉的身影。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娘亲。

      皇后在欺骗她,倒不如说,整座皇宫的人都在极力隐瞒这件事,不让天下人所了解。

      背后到底埋藏了怎样的秘密,一切都得等待出狱后调查。

      若有朝烟这一世必将弄清楚全部真相。
      万万没想到,她低估了这次抗旨的严重性。
      一个月过去,都没有传来父皇要放了她的圣旨。

      依靠着前世被囚禁起来的经验,若有朝烟在牢里日子过得还算凑合,不过因为冬季,还是不可避免真染上了风寒。

      对此,她知晓父皇的脾性,就想让自己低头认错。

      唯有强嫁给墨绝念这件事,若有朝烟所背负的是一个国家的命运与存亡。

      父女俩就这么互相僵持、较劲着,直到冬月初二,若有朝烟的生辰到来的这一日。

      *

      断断续续的浅眠中,她突然被温暖地怀抱给圈住。

      “长公主,您身上怎么这么冷?!”小葵也不顾主仆有别,抱着她更加用力,“都怪奴婢,没能跟在您身边伺候着。”

      若有朝烟勉强睁开眼,耳畔萦绕着皇后在训斥守卫的话语声。

      她强撑起迷糊的精神力,安慰小葵自己无事。

      小葵虽有万般不舍,但还是退至一旁。

      皇后抚摸着她消瘦的脸容,不忍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母后。”若有朝烟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父……皇上他答应儿臣的请求了吗?”

      皇后沉默摇头又随即缓缓点头。

      “烟离,走。”皇后牵起她冻霜而发红的手。
      “跟本宫一同去找你父皇,然后磕头认错,并保证未来再也不顶撞你父皇。”

      “母后,请原谅儿臣。”若有朝烟唯独此事不可退让,立马挣脱开皇后的手掌心,“儿臣对墨绝念……是一片痴心。”

      “你又是何苦。”皇后收回滞空的手,语重心长道:“你父皇给你了两个选择。”

      “一,立刻回景阳宫。就当作宴会上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做你的朝阳长公主。”
      “二,今夜就出宫。追求你所谓的爱情,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朝阳公主这人。”

      “立刻……出宫。”

      若有朝烟果断拒绝宫女们前来搀扶,攥紧潮湿的大氅,跌跌撞撞站起身来。

      *

      皇宫门外,大雪纷飞,雪地里留下排不规则脚印。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若有朝烟身后,她旁边站着拎起两个包袱的小葵,而身前是皇后一人来为她送行。

      她本来打算只身一人上路。

      小葵明年就满二十五岁能出宫,却执意要跟着若有朝烟南下寻墨绝念,连包袱都替她收拾好了。

      “长公主在哪,奴婢就在哪。”小葵这般答道。
      “可我已不再是朝阳公主。”她这样否定。

      小葵一时哑言,泪眼汪汪。
      她一心软便答应下来。

      若有朝烟抖落掉睫毛上沾染的细雪,往后退了一步,向皇后行跪拜大礼,“母后,请原谅儿臣对父母的不孝。”

      “快起来,快起来。”皇后连忙扶住她。

      两人抬眼对视上时,她终是没忍住,将若有朝烟抱在怀里,嘱咐道:“此番前去,往后就别再回皇宫了,这里可没有会飞的鸟儿。”

      “儿臣……一直都明白。”若有朝烟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

      从前还没皇后膝盖高的小团子,不知不自觉间已经高出她大半个头。

      “母后,儿臣还有一事想问。”若有朝烟离开皇后的怀抱。

      “你问吧。”皇后吸了吸鼻子。

      “父皇,不……圣上为何肯放我离开?”

      皇后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小葵,若有朝烟随视线跟去。

      小葵识趣地行礼先行上了马车。

      “可有记得在宴会的那个林副帅?他后来单独面见过你父皇,说漠沙一战,正是靠墨绝念对地势熟悉,才能大获全胜。”皇后细声讲述道。

      “……他为何会?”若有朝烟眼珠一转。

      “当初,若是没有你拒婚这一事,林总督他们父子俩,也是要向皇上汇报的,毕竟像墨绝念这样好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当众让他情面难堪。岂不是更加没有帮我的道理了?”若有朝烟虽是无心,但确实伤害到一个无辜之人。

      “非也。”皇后摇头,青丝上的白雪掉落,道出她的猜测。

      “林家世代武将,乃是朝廷重臣,他的家世足以与你相配,想必他是以这种方式想羞辱你。”

      还真是歪打正着,正合若有朝烟的本意。
      转念一想,墨绝念居然参与了漠沙之战。
      这在前世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若有朝烟心脏莫名狂跳起来,隐约觉得不安。

      果不其然,皇后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关于墨绝念的事,皇上这段时日都在派人调查,暗卫来报林家的事,的确没有撒谎。就算是,为你也好,为了大渊也罢,皇上也正在考虑给墨绝念合适的一个官职。”

      惨了,这和若有朝烟所熟知的历史完全相悖。

      前世,墨绝念能在短时间内起兵谋反,是因为联手以漠沙为首的其他三个边境强国,一路攻打到京城。

      难不成因为她重生而导致的蝴蝶效应?

      若有朝烟怀揣着不安的心神,在皇后的目送下,沉重地上了马车。

      晃荡的车厢内,她死咬住下嘴唇,仔细一研究:事到如今,自己从容的执棋者变成了一枚慌乱棋子,也只好先稳住阵脚,在走一步、看一步,算一步。

      蹲守在宫门内的侍从瞧着马车长长离去,这才敢小跑上前为皇后撑起伞。

      皇后抬起沾了若有朝烟肩膀上雪的五指,上面飘下来一枚雪花,呼出的白气渐渐上扬,她抬头望向天空即将升起的朝阳。

      喃喃自语着旁人听不明白的话,“落雪,是宿命吗?”

      *

      闷燥的热风暴力吹开婚房的大门,也吹散若有朝烟回忆里的雪天。

      墨绝念始终背对着她,身上喜服挂着的饰品清脆响动,但不再偏向她七分。

      眼看墨绝念就要走出房门。

      若有朝烟着急地摘掉繁重的头饰,也顾不上有没有安放好,一个大跨步冲上前去,从背后搂住了墨绝念的腰。

      他的腰极细,轻轻一搂便能环住。
      若有朝烟还能感受到腹部有精壮的肌肉,此刻正慌乱地抖了一下。

      墨绝念没有一身酒味,只残留一点新婚炮竹的味道。

      若有朝烟脸埋进他的背部,潮热的鼻息喷薄在单薄的喜服上,墨绝念发痒般一颤。

      “根本没有委屈一说。”

      琳琅满目珠宝的头饰重重砸在地下,一颗颗滚落在他们脚边。

      她嘴唇紧贴墨绝念背脊,一字一言道:“朝思难念归何处,待君回首候佳人。”

      从来的路上早就做好了万分的心理准备,可当墨绝念转过身,双手按在若有朝烟肩膀,灼热地注视着她。

      若有朝烟不可避免又想起撞上他剑的刺痛感。

      她喉咙不受控制地想咳出声,下一秒,墨绝念温热的手短暂剥夺了她的视线。

      一片黑暗下,在若有朝烟看不到的地方。
      墨绝念隔着手掌轻轻落下一吻。
      “你能在这里就够了。”

      积攒已久的暴雨倾泻而下,他们的新婚夜注定是不平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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