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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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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舟走了好一会儿,林舒雨还呆在原地,仿佛空气里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尽,就这么把她攫住了。
“舒雨?”张琴的声音唤醒了她。
林舒雨回过头,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些失态,走回张琴面前,“那个…张姐,我好像登记完了吧?”
“你认识他?”林舒雨一向风轻云淡,如此慌乱的样子不多见,张琴自然觉得奇怪。
“跟一位故人有些像,可能是认错了。”林舒雨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哦,我说呢,你在外培训的时候他来的,来了得有一个月了,没见他笑过也不怎么说话,大家都有点怕他,听说是校长直接安排来的,也不知道什么背景。”
张琴一边说一边装作无意地观察着林舒雨,看她低眸不语,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男人的冷淡态度,让她下了面子。
正想要安慰她,却看到她抬起头,突然一脸的严肃,“张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嗯,你说,客气什么。”
“能不能…把沈行舟安排到我的项目里?”
张琴一时愣住,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她还能调侃几句是不是看上帅哥了?可偏偏这是林舒雨,一向话都说不了几句的人,让人想调侃都下不了嘴。更何况她这表情严肃得像是要跟人谈工作,而不是搞暧昧。
“行…行啊。不过都说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你…”
张琴想问你不怕吗?但随即又止住了询问,因为看到林舒雨的脸已经从严肃变为了雀跃。还从未见过她能做出如此亮晶晶的生动表情。这让张琴一时有些懵,没想不明白这姑娘究竟是思了春,还是中了邪。
“谢谢你,张姐!”林舒雨的声音都变亮了。
“举手之劳。”张琴被她逗笑了,林舒雨一向让人觉得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但仔细想想,她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罢了。
林舒雨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仿佛一直堵在河中央的那块石头猛地被移开,河水一下子倾泻而下,畅通无阻。
她来不及分辨那洋溢着兴奋的感情究竟来自于什么,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突然有了一种对一切充满期待的感觉。
7年,这种充满期待的感觉沉寂了7年,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下班时间到了,林舒雨想了想还是绕道去了训练助理所在的二楼办公室。
其实,训练助理一般都待在训练场或是外勤,很少出现在办公室里,可她还是想知道他在哪个位置上坐过。
二楼的过道空荡荡的,到了助理办公区,透过玻璃门往里看,果不其然,一个人也没有。
推开门,她扫了一眼这间可容纳20人的办公区域,一排排工位变成了盲盒,她要全部拆掉,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款。
她像个侦探,排除了几个熟悉人员的工位以后,在剩下的位置中一一寻找。
最后锁定一个无尘工位,很干净,有人做过清洁,可桌面上什么都没有,但她觉得应该就是这了。
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似乎要从这空气中寻找有关他的线索来确认。
“你在干什么?”
沉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林舒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木了一般,一时忘记如何转身。
身后的男人绕到她的前方,两手随意搭在工位的围栏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直直地射在林舒雨的脸上。
他的表情依然冷淡,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姿态难得松散,让林舒雨也跟着放松下来。
“我来找你。”林舒雨油然而生了一股像是勇气的东西,憋在胸腔里,昂首对上他的眼睛。
心道难怪都说他凶,那狭长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挑,跟刀锋一样,偏偏还不爱笑,从眼底里透着冷意,看起来是挺唬人的。
只见他拧着的眉头微微上扬,连带着眼睛微微睁圆,雕塑般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找我什么事?”
“我是机构里资…资深矫正师,你毕竟是新…来的,如果有什么专业问题可以请…请教…我…”林舒雨在他直射过来的眼神中逐渐漏了怯,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声音越来越小,好几次差点咬着舌头。
话毕,周遭空气凝固,沈行舟半晌没作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舒雨,看得她心里发毛,好一会儿才听他好似是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了一下,最终化作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那张脸难得生动,哪怕只是似笑非笑,却也像是被点亮一般,林舒雨一下子看呆了,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好看,脸庞冷峻却干净,五官清晰且利落,刀刻似的线条一路延伸至喉结处。
林舒雨的视线突然被烫了一下,刚才鼓起的勇气像是被解开扎口的气球,呼着哨子飞走了。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沈行舟可能是想笑话她,笑她这故作镇静,做作逞能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抿了抿嘴,低下头默默用脚尖画圈,恨不得能掏出一个洞来。
“好啊,那谢谢了。”
沈行舟的声音好像带着笑意,连带着语气都柔软了几分,林舒雨忍不住又抬眼瞅他,看他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肩颈,还是没有表情,但心情似乎不错。
“哦,你说你叫什么来着?”他侧身准备要走,却又停下来问道。
“林舒雨,我叫林-舒-雨。”林舒雨下意识慢速重复一遍,盖章一样,想让他记住。
沈行舟垂眸轻轻地笑了,笑意很浅,让她的心里跟着轻晃了一下。
然后听到他若有所思地跟着慢速念了一遍:“林-舒-雨。”
——
“林舒雨、林舒雨,我是市刑警大队第三分队的沈行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稳有力的男声被扩音器放大,越过混乱与嘈杂,抵达林舒雨的耳畔。
眼眶已被泪水糊住,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张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猎豹一般蹲伏在五米开外。
天台边,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割向她的脸庞,而她的脖颈处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刃死死抵住。
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分不清是真刀更尖锐还是寒风更刺骨。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虚幻,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试图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个能随时醒来的噩梦。
虚弱的女人伏在林舒雨身旁,双手紧紧箍住持刀男人的衣摆,声音沙哑无力,“我陪你去死好不好,别拖上小雨。”
“臭婆娘,你他妈报警!”身后的男人一阵暴怒,带动着手中的刀刃深了一寸,“让她跟强哥过好日子,我们的债一笔勾销,你他妈怎么就不明白!”
女孩皙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如同裂开的瓷器,在黑夜中触目惊心,鲜血流了下来,在她白色衣领上晕开一朵血花。
伏在地上的女人打了一个激灵,她眼眶猩红,猛地站起身,两只枯槁的手急迫地伸向空中,像是打算空手夺下刀刃,“你的赌债凭什么要她还,她是你女儿!”
“别过来,你和警察都走!”身后的男人警惕起来,胁迫着林舒雨往天台的边缘试探。
“林舒雨,林舒雨,你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刑警大队的沈行舟,我需要你的帮忙,让你的妈妈到我这来,我这里更安全。”
沉稳的男声再次冲破梦魇,林舒雨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到那个黑色身影远远地向她挥手。
林舒雨听懂了,张口努力发声,“妈…去警察那里。”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音量微弱,仿佛抵不过天台的寒风。
但对面的男人听见了,他说:“好样的,继续劝她,安抚好她的情绪。”
“妈,相信警察,后退!”这次,她冲破了嘶哑,声音里有了力量。
“小雨…”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终于从刚才的疯狂中回了神,又恢复虚弱无力的样子,“你别怕,妈妈在这里…”
林舒雨的头被刀刃抵着被迫昂起,她努力低眸,将安抚的眼神递给女人,“妈,我不怕,你后退。”
女人颤抖着向后缓缓挪动,她的双手仍举在空中,想要竭力抓住什么,悲切的眼神看向男人,同样的眼神曾在无数个夜晚望穿暮色,等他从赌场归来,等他重回家庭,既是乞求,又满是绝望。
可身后的男人什么也看不到,他犹如困兽,只顾嘶吼咆哮,“让警察也走!全都走!”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女人脚下踉跄,不过是轻微的身体晃动,却突然撕破对峙。
林舒雨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收紧,眼前的女人猛地扑向身后,眼神决绝。
骤然间,脖子上的冰凉消失,身后灌进冷风,错身之际,有个手掌用力地把她推离天台边缘。
她扭身寻找女人的身影,却只看到坠落和深渊,突然耳鸣一般,周遭的声音闷住了,眼前好像有个巨大的黑洞将她吸了进去。
原来,人在坠落一瞬,身体是沉重的,还以为会像飞翔一样轻盈呢。她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失重感瞬间扯住她,像是要把她扯碎。
就碎了吧,她已决定向命运投降,放弃永远比斗争来得更加容易。
全面投降的身体已经准备好破碎,却突然被另一股力量反向扯住,扯住她的手在颤抖,战栗传递到林舒雨身上,像是要唤醒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
没有意志的身体应该会尤其沉重,男声没再通过扩音器,而是直直穿进她的耳膜,声音不再沉稳,咬字艰难,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唇缝中冲破,音量不大却依然振聋发聩。
他说:“林舒雨,别掉下去。”
握紧她的那条手臂青筋暴起,如同钢筋铁骨,然而手心却滚烫炙热,是寒夜里唯一的热源。
冻僵的人迫切地想汲取温暖,她本能地回握了那只手,然后一瞬间就被裹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鼻腔里盈满了一种气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在那以后的七年里,再也没有过哪种气息可以如此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林舒雨仰头看清了眼前的脸,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前滚落到眼睫上,可那狭长的双眸却一动未动地垂落着,漆黑的瞳孔里印着自己苍白的脸。
“咚、咚”,两声沉闷的钝响传来,在黑夜中尤为刺耳,让人抖地生出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底下的人群立刻爆发惊恐地尖叫。
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林舒雨浑身紧缩,还来不及分辨,耳朵就被两只大手捂住,她像被带入深水区,所有的声响被水隔离,模糊不清,只能听到自己在大口呼吸。
她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耳边的双手阻止她回头,她用尽力气别过脸,只看到那结实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在混乱的恐惧中,她又对上面前的黑色瞳孔,狭长的双眼始终在深深凝视她,像要给她强行注入氧气。
可是没用,她还是缺氧了,眼皮开始沉重,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到男人紧抿着的嘴唇在微动。
他说:“林舒雨,别怕,没事了。”
——
两双同样狭长的眼睛,跨越了七年,神奇地重合起来。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过得怎么样?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甚至还想问,你结婚了吗?你有女朋友吗?
太多问题,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林舒雨,好的,我记住了。”眼前的男人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嘴角勾起了一个绽开的笑容,“哦,应该叫林老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