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恋人》唯十九

1、第 1 章

　　我叫林默，今天是我和苏晴“分手”的第三天。不，是我单方面通知她，我们到此为止的第三天。
　　三天，不多不少，刚好够让一座小型城市从沉睡中苏醒，又被工作的喧嚣填满，也刚好够让我从最初那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中，开始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我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悬在键盘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可那些字符像一群调皮的蝌蚪，在我眼前游来游去，就是不肯组成有意义的句子。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是微信，是日历。今天是周五，距离下一个周末还有两天。以前的这个时候，我和苏晴大概已经在规划周末去哪里了吧？是去那家新开的网红餐厅打卡，还是窝在家里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干脆去爬山，在山顶看一场日出？
　　胃里突然一阵抽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开，压过了那点不适。
　　分手。这个词，是我先说出口的。
　　三天前，在我们租的那个小公寓里，我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语气告诉她：“苏晴，我们分手吧。”
　　她当时正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地响，泡沫沾满了她白皙的手指。听到这句话，她的动作顿住了，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我以为她会哭，会质问，会歇斯底里，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但她没有。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脸上没有泪痕，只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灰，直直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该怎么说？说我觉得生活太平淡了，像一杯温吞水，没有激情，没有未来？说我对这份感情感到了厌倦，厌倦了每天重复的柴米油盐，厌倦了她永远不变的温柔体贴？说我在工作上遇到了瓶颈，压力太大，觉得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不如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
　　这些话，我只字未提。我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僵硬的笑容：“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合适了。”
　　这个借口如此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不信。苏晴显然也看出来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她睡主卧，我睡客厅的沙发。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听着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我想了很多，想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想那些甜蜜的瞬间，想那些争吵的夜晚，最后都归于平静。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留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她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助理，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安稳。她总说，有我在，哪里都是家。她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会做我爱吃的红烧肉，会在我失意时抱着我说“没关系，我养你”。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平淡，安稳，有她在身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平淡变成了麻木。我开始觉得腻，觉得烦。尤其是在升职失败，项目受挫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我看着苏晴依然乐观地规划着周末的安排，而我，却只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焦虑。我害怕自己会把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她，更害怕自己会被这种生活拖垮。我觉得自己给不了她更好的未来，与其这样互相消耗，不如早点放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我喘不过气。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苏晴搬走了，在我提出分手的第二天。她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她的衣物和那个她最喜欢的布偶猫玩偶，还有她留下的那张银行卡和一封分手信。
　　信上的字迹娟秀，一如她的人。她说：“林默，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工作压力大。我不问原因，因为我尊重你的决定。这张卡里有我们一起攒的一些钱，你留着用吧。祝你……以后都好吧。”
　　看到信的时候，我心里堵得难受。她总是这样，懂事得让人心疼。她从来没想过要怪我，只是默默地承受，然后转身离开。
　　我把卡退了回去，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没有留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还是对不起？这两个词，现在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廉价和讽刺。
　　这三天，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不是不累，是不敢停下来。一旦闲下来，那些和苏晴有关的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她在晨光里的笑脸，她嗔怪我熬夜时的小模样，她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时安静的侧脸，还有……最后她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
　　我甚至不敢去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不敢打开那些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不敢碰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怕自己会后悔。
　　“林默，想什么呢？发什么呆？”组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把一份文件放在我桌上，“这个需求你看一下，下班前给我个方案。”
　　“好的，王总。”我回过神，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没问题，我马上处理。”
　　王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平时不苟言笑，对工作要求很严格。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盯着屏幕上的需求文档，但那些冰冷的文字怎么也无法进入我的大脑。
　　下午，助理小陈端着一杯热奶茶走进来，放在我桌上：“林哥，你的奶茶。看你脸色不太好，喝点甜的会不会好点？”
　　“谢谢你，小陈。”我接过奶茶，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小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活泼开朗，是办公室里的小太阳。
　　“不客气，林哥你就是太拼了。”小陈笑着说，“对了，晚上部门聚餐，王总说你必须去啊。”
　　聚餐？我皱了皱眉，本能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现在这样，或许出去走走，和大家在一起，会更好一点。至少，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好，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哥你终于答应了！”小陈开心地跑开了。
　　我喝了一口奶茶，甜腻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可心里的那块空，却丝毫没有被填满。
　　下班后，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公司门口，部门的几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一个个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林哥，这里！”
　　“默哥，你可算来了！”
　　我走过去，和大家一起上了车。车子行驶在晚高峰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开始闪烁，像一颗颗破碎的星星。
　　聚餐的餐厅在一个很热闹的商圈里，环境不错，菜也做得很精致。一开始，大家都在互相敬酒，气氛很融洽。我强打精神，应付着大家的热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精似乎能麻痹神经，让那些翻涌的情绪暂时沉寂下去。
　　“默哥，你最近怎么了？感觉你心事重重的。”同组的小李是个话痨，大概是喝多了，凑到我身边问。
　　我笑了笑，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没什么，最近工作有点累。”
　　“嗨，累就对了！我们还年轻，不多奋斗奋斗怎么行？”小李拍着我的肩膀，“再说了，男人嘛，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有些事，说出来又能怎样呢？
　　王总也看出来我的不对劲，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有什么困难，别一个人扛着。”
　　我心里一暖，刚想说点什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餐厅外面接了。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默……你还好吗？”
　　是苏晴。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餐厅里隐约传来的喧闹。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我……我路过这边，看到你车停在外面……”苏晴的声音更低了，“你……是不是在和同事聚餐？”
　　我这才意识到，我早上出门时，把车开来了。我甚至忘了，苏晴知道我公司的地址。
　　“你……”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边见个客户。”苏晴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又怕打扰你……”
　　“没打扰。”我打断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有什么事吗？”
　　又是一阵沉默。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轰——
　　我感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样。
　　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是在三天前，我或许会犹豫，会动摇。但现在，我已经说了分手，我已经搬离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公寓，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不，我没有开始新的生活。我只是在逃避。
　　“苏晴，”我闭了闭眼，声音冷硬下来，“我们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苏晴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林默，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说不合适，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从来没有说过不合适！”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别开脸，不敢看她，“我累了，苏晴。我不想再继续了。”
　　“累了？”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低下去，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是因为我不够好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我可以改的！”
　　“不是你的错，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我疲惫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默！”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看着她的眼睛……我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在大学图书馆里，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对我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对不起。”我低声说，“苏晴，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我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关机，将手机塞回口袋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比之前更严重。我弯下腰，捂住肚子，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林哥？”小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我摆摆手，努力直起身，“可能是……喝多了。”
　　“不行，你脸色太吓人了，我送你去医院。”小李不由分说地扶住我。
　　“不用……”我推开他，“我回家就好。”
　　我不能去医院，我怕自己会在那里忍不住哭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踉跄着打开门，一股冰冷的黑暗扑面而来。没有灯光，没有温暖的饭菜，也没有那个等我回家的人。
　　我踢掉鞋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蜷缩在沙发上，任由悲伤将我吞噬。
　　我想起苏晴说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想起她那双蒙着灰的眼睛，想起她总是温柔地包容我的一切……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以为放手是对她好，是为了让她去寻找更好的未来。可现在，我却感到如此的恐慌和后悔。
　　如果……如果我没有说分手呢？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呢？
　　那些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地交织，让我头痛欲裂。
　　我拿起遥控器，胡乱地按着，突然，电视屏幕亮了，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那是我们一起看过的一部老电影，苏晴最喜欢的那部。
　　屏幕上，女主角正哭着对男主角说：“你知不知道，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是啊，错过了。
　　我好像，真的错过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不是我的手机，是门口鞋柜上那张被我退回去的银行卡，此刻它在充电器上闪着微弱的光。
　　是有人给我转钱了。
　　我疑惑地拿起手机，点开银行APP，余额那一栏显示着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发工资，给苏晴买礼物，花了1258块。她当时说要存起来，说是我们的“启动资金”。后来，我们一起攒钱，这张卡里的钱，是我们共同的积蓄，本来计划着年底去一次旅行。
　　我点开转账记录，是苏晴的名字。转账备注写着：“林默，这是你之前给我买的项链的钱，我卖了，给你打过来了。还有，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在邻市。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祝你……安好。”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卖了项链？去了邻市？不再联系？
　　原来，她连这最后的念想，都给我断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头，哭得像个傻子。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一条短信，来自苏晴的号码，发送时间是我挂掉她电话后十分钟。
　　“林默，我以前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什么都不怕。现在我明白了，有时候，现实真的很残酷。我们……都太累了。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忘了她？
　　怎么忘？
　　那些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风景，一起经历的欢笑和泪水，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和记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我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直到天亮，窗外的雨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我看着楼下湿漉漉的街道，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突然觉得一阵茫然。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以为放手是成全，是理智，却发现自己早已泥足深陷。
　　我拿起手机，开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我打开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那是一只橘猫，是苏晴给她的布偶猫玩偶起的名字，因为她觉得它俩长得很像。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她发来的：“林默，我走了。钥匙在门口的抽屉里，你记得检查一下水电煤。”
　　我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
　　“苏晴，我错了。”
　　发送。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而悔恨的脸。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到这条消息，也不知道看到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
　　但我知道，这一次，如果再让我遇到她，我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生活或许平淡，但平淡中也藏着最真实的温暖和最深刻的羁绊。
　　我宁愿在平淡中挣扎，也不愿在失去后，用余生来后悔。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了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好像……又看到了苏晴的笑脸。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要去找她，无论她在哪里——邻市也好，天涯海角也罢。
　　我要告诉她，林默，爱你，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我要告诉她，林默，我不能没有你。
　　我要告诉她，林默，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带着这个念头，我擦干脸上的泪痕，可以开始新的一天了。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我知道，我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个值得我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