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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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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就听陈姨说陆夫人病了。
关姝犹豫了片刻,问,“兄长今日不是休沐吗?”
陆大人为官清正,这处二进院落是赁来的,不大。
“听你姨母说,你这孩子喜欢安静,正房后头那处耳房,小是小了些,位置却好,关姝以后就住那里。”当初的陆夫人如是说。
关姝站在耳房门口,听墙角那丛竹叶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陈姨麻利地把她房里桌椅擦完,甩着抹布站在她身旁,“关姑娘,夫人病了,你去看看是分内事。人要感恩。”
“陈姨。”关姝打断她,垂眼看自己今天的衣裙。
秋天了,她早早穿上罩衫。
衣襟之下,足足穿了三层裙子。
阳光洒在竹叶缝隙里,关姝听见自己的声音,“兄长年岁大了,我该避嫌。”
“有夫人在那,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又不是孤男寡女,瞧你,也太小心了。”
“你要是在你家,就一处院子,和谁避嫌去?”
“这人啊,吃谁家的饭,就要感恩。”
关姝默默听着。
等陈姨走了,她回房,静坐。
竖起耳朵听前院的动静,陈姨是个大嗓门,老远能听见她请安的声响。
陆大人是官,家里却清贫。只陆夫人身边有个过了三十多的女子,是陆大人长随的妻子,贴身照顾陆夫人针线、起居,屋里杂活、外出采买等。
厨娘则是到点过来,做了饭就走。
有时候,陈姨也做饭。
常居家中的,也就陆大人、陆夫人、长随张叔和他妻子刘氏。
以及陆大人独子陆谨。
哦,还有自己。
关姝想叹气,却最终没有提起那口气,也就无可叹。
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陆谨玄色长袍、身长玉立,从前院一路走过来。
院中青石圆润,鞋底并不出声,发出声响的是他手中食盒。
伴随着他与陈姨说话的声音,“姝儿还未用饭,我给她捎上。”
谁都要说一句,陆大人与陆夫人好福气,儿子聪慧、上进、孝顺。
关姝偏过头看向房外,抬眼,那张白皙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笑意直达眼底,步履不停,“姝儿,我也未吃过呢,咱们一起。”
这句话声音很高,前院也能听见。
接着,他放下食盒。
并没顺势坐下,而是近前一步。
高高投下的影子把关姝整个人拢住。
关姝阖眼又睁开,“兄长,多谢你。”
陆谨俯身,呼出的气息落在关姝耳边,颈侧,接着是他的手。
像个正人君子般,落在她肩上。
他说话向来轻声,吐字清晰,“姝儿,秋日天燥,娘染了风寒,你可要当心身子。不过,你这也穿得太厚了些。”
那双握笔的手从她肩上向下游移。
好像只是看她穿得厚不厚。
关姝胸中一阵恶心,忽然大力推开他,起身大口喘气,“兄长,用饭吧。”
陆谨就那样站在那里,用外头人人夸赞的端方君子模样,静静看她。
无辜、真诚。
衬托得她更像那心思龌龊之人。
关姝泄了气,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拖油瓶。
外头多的是官宦人家想和陆家结亲。
她关姝运气好,有个嫁入好人家的姨母,又费尽心思替她找了陆家这样家风清正的门户寄养。
她那外出经商的爹娘,一年也不过给陆家五两银子。
陆夫人全都给她,叫她买喜欢的玩意。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关姝有气无力道,“兄长离我远些,我恐怕也染了风寒,别传给你。”
“是我太粗心。”陆谨以手背贴她额头,“是有些发热,你先用些清粥,我去叫岳大夫。”
岳大夫是附近药堂的坐堂大夫,陆夫人病了,请他到家诊脉。
恰好关姝也病了,不过多走两步路。
岳大夫不用把脉,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地开方,“这么大点的闺女,身子好着呢。养养就成,我开些润燥的方子,不苦。”
从岳大夫进来,到离开,关姝总共说了两句话,“是有些咳”“多谢大夫”。
陆夫人病着,她身边的刘氏代为看望关姝。
刘氏这个人圆脸,年过三十一头乌发,发髻光滑不乱,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她拉起关姝的手,摩挲,“小小年纪,可要当心身子。别听那老大夫的,成日里喝药喝药,要我说,晌午买两节鲜藕,给你和夫人炖些鲜肉汤。
热热吃一大碗,明儿必好!”
“我早些年和老张在外头跑生意,苦虽苦,嘴上一点没短自己的。你瞧我这身子,还成吧!”
关姝爱听刘氏说话,她六岁时候到姨母家,住了六年,姨母临走把她托付给陆大人一家。
到如今,也四年了。
陆夫人心善,话却不多,不爱笑。
这个家里,唯有刘氏,叫关姝觉着热腾腾的。
刘氏陪着关姝把大夫开的药喝了,实在不能再留,她这样麻利的人,闲不住,前院还有许多活计。
但关姝纤纤瘦瘦一个小人儿,此刻又病了,刘氏到底不放心,左看右看,把廊下看书的陆谨喊过来,“谨哥儿,我看不如你陪着你姝妹妹,她要是还不舒坦,你就叫我!”
“刘姨,您放心忙吧,这里有我呢。”
陆谨似乎也很喜欢刘氏。
关姝心里那点解不开的乱麻,此刻又变了。
刘氏也愿意叫陆谨照顾自己,是不是,这事情也没那么不堪。
两人从小时候也是这样相处的,刘夫人精神好的时候,会带着关姝和陆谨一起习字。
到后来陆夫人精神不济,就叫他二人一起在书房自己看书。
最多就是敞着门,并无人斤斤计较什么男女大防。
关姝开始想,是自己太多心。
即便,陆谨对自己有意。
其实也没越界。
要是真越界了,就算陈姨是个外人,陆夫人和刘氏总有能察觉不对的地方,怎么任由他和自己不清不楚?
约莫,是自己多心了。
陆大人六品官,想结亲的人家多着呢。
陆谨也不过十七,正是博功名的时候。
比起婚事,想来陆大人这样清正的人,更盼着他上进。
关姝自己把自己劝服了,一抬眼,陆谨合上书在看她。
不知是药起了效,还是自己心中郁结散开,关姝好心情地对他笑,“怎么这样看我?”
陆谨也笑,“就该多笑笑,这样多好。等你好些,我休沐那天带你出城!”
出城?
眼下秋至,出城做什么。
陆谨不肯多说,在她房外待到晌午。
刘氏真的提了食盒来送莲藕鲜肉汤,一边把热气腾腾的饭菜往小桌上摆,一边絮絮叨叨,“夫人不肯吃,没胃口。我看谨哥儿也在这里,干脆你俩一起用饭,可多吃些。
吃得饱,身子自然就好了。”
关姝闲时也看几本医术,这话说的毫无依据。
但刘氏不识几个字,关姝知道她是好心。
笑吟吟应了。
刘氏还要去前头准备给自家男人的饭食,不过几句话就走了。
陆谨和关姝沉默吃饭,陆家家教严格,食不言寝不语。
关姝吃得慢,啜饮清汤的时候,她隔着热气看陆谨。
阳光照进屋里,陆谨恰好坐在背对阳光之处。被照亮那半脸上,犹自瞧得出细细碎碎的绒毛。
关姝忽然想起来,刘氏的笑语,“......谨哥儿哟,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呢,就这般厉害了!”
那时候,是陆谨在考学中得了第一名。
关姝又有些羞愧,自己病中忧虑,竟忘了陆谨往日的好,只钻牛角尖,将他判在登徒子之流中。
哪有这样好看、安静、又有学问的登徒子?
饭毕,陆谨拦住关姝,“你去歇着,我把食盒带去前头。”
陆家不是仆婢成群的人家,这些事,陆谨从小就要做。
他样样做的都好。
提着食盒,陆谨跨出门。
又微微偏头,视线准确地找到关姝,对她笑笑,“夫子布置了功课,我下次休沐来看你。”
关姝点点头,挑了本书,躺回床上看。
天将黑的时候,陈姨进来,动静极大地呼喊,“哟!姑娘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关姝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陈姨是来送晚食的,陆大人若是回家晚,陆夫人便在房里念佛,不用晚食。她却体谅关姝长身体,常常要问关姝的晚饭用了什么。
关姝饭饱,陈姨仍没走。
她送完饭就可以走的,陆家没有她过夜的地方,她平日都是能早些回家,就早些回家。
今日奇怪了。
八成有事。
果然,陈姨慢吞吞收拾碗筷,演的很不精心,“姑娘,你可知道,陆大人要给谨哥儿说亲了?”
关姝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