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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二日觉醒后蒋翡酒仍未醒。头痛不说,咳疾也重了不止一点。

      昨日饭局后半场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池渊半拖半架的把他送回王府。

      蒋翡从未喝过高度烈酒,昨夜两杯过后,他在自己开始控制不住语速前就及时刹车了——怕说出些不能说的来。

      好在蒋翡对自己还算有两分信任,他本就是个以生存为信条的俗人,绝不会透露半点对自己不利的消息给对手。

      “当归?”蒋翡揉了揉额角,“什么时辰了?”

      “辰时,少爷。”
      当归哒哒地跑过来,搀着蒋翡为他更衣。见他眼里血丝密布,唇色惨白,忍不住道:“昨夜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池御史对你动手了,差点就拿着扫帚把他打一顿……”

      许久没见当归真情实感地关心他,蒋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那你打他了吗?”

      “没有!他力气还挺大,薅了我的扫帚就往一边扔。”当归讪讪道,“然后说自己是朝廷钦差,来赈灾的御史官。我这才知道你们二人去膳悦坊饮酒去了。”

      蒋翡听着当归一通絮叨,忍不住笑。他又叫了粉黛过来,帮他收拾了下仪容,见天色已大亮,便吩咐当归备好车马,他要去棉州州衙。

      “少爷,今天是有什么事吗?王爷和世子爷一早也乘车去了衙门。”

      蒋翡正系着氅衣盘扣,闻言手里动作一停。沉默片刻,低头状似无意般问道:“他们两人一起走的?”

      “是啊。”当归道。“不过王爷已经回来了,就留了世子爷一个人在衙门。”

      “有个案子要审,也不是什么要事。”蒋翡把扣子系好,俯下身在铜镜前拢了拢碎发,淡淡道。

      今日大概要迟到一会儿,但这场仗他本就没站在风暴核心,倒也无关紧要。

      他坐上马车,略一思衬,还是撩起车帘,对马夫道:“麻烦您走快一些。”

      马夫得令,右手一抬,鞭子狠狠甩了下去。

      马儿一声长鸣,在官道上稳步前奔。而同时,棉州州衙内,“明镜高悬”牌匾下,惊堂木也狠狠地拍了下去。

      棉州刺史刘侬正襟危坐,扫过台下诸人——今日堂内大约有四五十人,抢眼的只有几个。

      仓曹参军和几名州官脸色灰白,精神奇差,身着罪衣被衙役们押了上来。经几日牢狱之灾,体型却毫不见消减,仍是大腹便便的模样,大概也未曾被苛待。

      巡按棉州监察御史池渊盯着他们,神色肃然,抱臂站在堂下左侧,气势如剑般压人。

      州司马蒋瑛则靠着椅背,神色平静,指节却一下下叩着紫檀扶手。
      刘刺史心里清楚这位世子爷虽说是凭司马这一闲职坐在堂内,却代表着拓南王府的意志——若不是于礼不合,他这主审官的位置都该让给蒋瑛。

      刘刺史清清嗓子,目光投向池渊:“池御史,你既弹劾仓曹参军等人,便请你开始陈述案情。”

      池渊抱拳出列,振声道:“刺史大人,下官在此弹劾仓曹参军王武及棉州一干涉案官吏,两大罪。”

      “第一罪,玩忽职守,在其位不谋其职。

      “北三县断粮多日,粥可鉴人,仓曹参军等人身负仓廪管理职责,对百姓苦难视若无睹,在我前来之前毫无开仓赈济之意,此为渎职其一;

      “社仓守卫森严,却无人严格职守,竟能令粮仓燃起如此大火,扑了整整一夜才灭。蝗灾期间,此举与断民生路有何区别?此为渎职其二。

      “粮仓走水,事出突然,尚可按参军的理论‘天干物燥’来看,暂且视为意外;而事发后王参军上报文书语焉不详,至今未能对起火缘由、过火范围、具体损失做一个清晰的论断。此为渎职其三。”

      池渊一口气说罢,才把抱拳礼行完,挺直腰板,望着仓曹参军喝道:“王参军,这第一罪你认不认?”

      仓曹参军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指着池渊鼻子骂回去。
      不是他不想开仓,是因为仓里真没粮;非但没粮,还藏了几具饿殍。无故起火就更别说了,本就是他派人放的火,能查出个什么五六来?

      想到这,仓曹参军只觉得既憋屈又无奈,最后只能抓着最后一点叫屈:“本官和下属在粮仓走水后,仅过了两日便被你抓进了狱里……如何把文书报告供给你?”

      “两日,你可以查不出来走水原因,连具体损失都写不出来——”池渊冷笑,“参军的职业操守有待提升啊。”

      “你——”仓曹参军气的浑身颤抖,“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字下文。

      池渊没理他,侧过身向刘刺史又行一礼:“下官所劾,桩桩件件皆有实据。这就呈上来,还请刺史大人明鉴。”

      蒋瑛轻叩扶手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他看了刘刺史一眼,假惺惺地开口道:“刘刺史,下官想回池御史一言。”

      一句“下官”刺激得刘侬一个哆嗦,他甩甩鸡皮疙瘩,忙不迭道:“你讲就是。”

      “池御史,在座诸位都了解你所言非虚。只是这是棉州衙门,若以此事正式弹劾王参军,是否太小题大做了?

      “不管你是想他罚俸、降职还是流放,都要上报户部、以达圣听,流程相当繁琐。而就如你所见,池御史不过扣押他五天,已然造成许多不便。就是他办事再不利,也没人能暂顶王参军的缺。依我看,不如施以杖刑,小惩大戒,想来王参军也不敢再犯。”

      蒋瑛不紧不慢道,丝毫没有平日暴躁的样子。说完后,他又露出个亲和的笑脸,道:
      “当然,池御史若坚持直接向陛下弹劾他……我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棉州边陲之地,离京城甚远,一来一回间,本官担心耽搁救灾进度。不如令王参军戴罪立功为佳。”

      这世子爷倒也不是个纸老虎!

      池渊一扫台下,一群旁听的州官幕僚开始交头接耳,而台上的刘刺史也微微点头,目露赞同。

      蒋瑛一通话阴阳怪气,暗贬他越权逮人,耽误正事。更重要的是,指责他小题大做。

      这是要先压他气势,在自己弹劾对方第二罪之前,让他处于一个不占理的境地,毕竟在蒋瑛看来,池渊若先输了气势,便是必败无疑了——因为第二罪,他更不占理。

      蒋瑛确实如是想。

      棉州刺史刘侬、仓曹参军王武也如是想。

      池渊乡间走访几日,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查了村里每一户的人口,来证实火场里捡来的几颗人牙属“有主之物”,以验证确实出了人命官司。

      也几乎人人都知道,池渊一无所获。

      池渊极慢极慢地把台前台下的、站着坐着的所有人环视一周,仿佛要记住每个人的表情与相貌一样,而后仰起头,唇角下抿,眉眼凛然道:“在下是不是小题大做,还请诸位听第二罪。”

      “我要弹劾仓曹参军王武,户曹参军邱准,司仓佐吏何盈椿,市令赵志忧……”池渊一口气念了一长串名字,目光如炬,“监守自盗,贪墨国帑!”

      此话一出,整个堂内一片寂静。

      几位身着罪衣跪地的官员面露惊愕,原本在台下悠闲看戏的户曹参军和几位其他涉案官员面面相觑,脸色难堪。

      刘刺史咳嗽一声,道:“池御史,本官记得你原本行使‘风闻奏事’之权,是因为仓曹参军涉嫌命案……如果你要弹劾他们贪墨,怕是要另起一案,隔日再议。”

      “大人明鉴,下官当时说的是‘粮仓重地,意外走水,且出现不明骸骨,事有蹊跷,需立刻隔离审查,以防串供或销毁证据’。”池渊转过身面对台前乌压压的官吏,正色道。

      “而经彻查,骸骨实属意外,是在下误判,替诸位在此澄清。”池渊话音未落,蒋瑛脸色便黑如锅底,一双眼冒火般死瞪着他。

      池渊毫不客气地盯回去,接着道:“而走水一事却有蹊跷。我合理怀疑仓曹参军等人刻意放火,以掩盖仓中无粮的事实!此事事关国本,还请诸位再听我一言。”

      他一挥手,亲卫便抱着事先备好的资料,一人一人地发放出去。

      钱溢之也站在旁听一列,他听到这里已是心乱如麻,接资料的手也抖起来,直惹得那黑衣侍卫狐疑地看他好几眼。

      恰好此时,一只手安抚般搭在钱溢之肩上。钱溢之偏过脸一瞧,只见画般的美人正抬眼望向他,长睫一颤,直勾到他心里去。

      “别慌。”蒋翡给他做了个口型,随后挨过去低下头去看钱溢之手里的资料。

      钱溢之盯着蒋翡脖颈,魂不守舍了一会儿。

      而正慷慨激昂陈述诸官贪墨罪证的池渊无意扫见这一幕,竟觉得刺眼得很,喉间一窒,连下句说什么都忘了。

      蒋翡一目十行,心中震惊,本以为池渊这五日日日与他一同于乡间走访,大概也要累的不行——结果是他以己度人了。

      他竟然每天花五六个时辰同他作秀!还能有空查明这些积年烂账。

      蒋翡越读越怒,恨不得把这群州官祖宗也刨出来痛骂一遍,原来曾经呈给拓南王府的账——已经是被做过假的!

      本以为拿几个小丁献祭,就能把这事了了。事到如今,被池渊刻意闹到公堂,想私了怕是也没可能了。

      他翻到最后一页,却察觉到台上池渊的声音也停了。抬头一看,池渊面色不愉,眼里戾气丛生,正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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