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性遗忘》》许梦澜

11、系统观测日志

　　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着黑夜的秘密。沈叙的卧室里，只有台灯散发着一圈孤寂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随烛火般摇曳。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沈叙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个新建的文档敞开着，光标在标题行闪烁，等待命名。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翻阅了自转学以来所有的记录——那些最初简洁客观的备忘录，后来逐渐掺杂个人情感的描述，以及散落在各处的关于江寻的观察片段。现在，他决定进行一次系统性的整理，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幅更完整的图像。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标题：《特殊个体C.X.观测日志》。
　　“C.X.”——江寻的缩写。这个冷静的代号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仿佛将那个会捏他衣角、会对他微笑的活生生的人，简化成了一个实验对象。但理智告诉他，这种距离感是必要的。只有跳出情感的漩涡，他才可能看清真相。
　　沈叙创建了一个表格，标题为“异常行为清单”。他开始逐一输入条目，每条都附上日期、具体描述和可能的解释。
　　条目1：无意识解出高难度数学题
　　·日期：9月5日
　　·描述：数学课上，在无意识状态下解出奥数压轴题，提供三种超出高中知识范围的解法。
　　·推测：潜意识中保留的高等数学知识。
　　条目2：镜中瞬间的冰冷眼神
　　·日期：9月8日
　　·描述：在洗手间镜前，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审视，与平日纯净神态截然不同。
　　·推测：可能存在意识分裂，或不同时间线上的自我重叠。
　　条目3：素描本的精密图案
　　·日期：9月12日
　　·描述：美术课上绘制出精密的几何图形和无法解读的符号，风格冷静精准。
　　·推测：与时间场发生器设计图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条目4：超常的身体反应速度
　　·日期：9月14日
　　·描述：在旧教学楼躲避保安时，展现出远超常人的敏捷和反应速度。
　　·推测：可能经历过特殊训练，或时间循环导致的生理变异。
　　沈叙暂停输入，回顾这四条记录。单独看每一条，或许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天才的数学能力、情绪波动、艺术天赋、肾上腺素激增。但将它们放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不协调的画像。
　　他继续输入，条目越列越长：
　　条目5：对时间物理的直觉理解
　　·日期：多次观察
　　·描述：对时间、空间、量子物理等概念有超常的理解力，能指出专业文献中的错误。
　　·推测：证明其自称的“科学家”身份可能属实。
　　条目6：对旧教学楼的特殊感知
　　·日期：多次观察
　　·描述：即使记忆重置，仍能感知旧教学楼的重要性，并能准确找到隐蔽的地下室和隐藏物品。
　　·推测：深层记忆或肌肉记忆的保留。
　　条目7：预测微小地震事件
　　·日期：9月15日
　　·描述：准确感知到前夜发生的微弱地震，并指出其对时间场设备的潜在影响。
　　·推测：对环境变化的超常敏感度，或与时间场的特殊连接。
　　条目8：多领域专业知识
　　·日期：多次观察
　　·描述：展现出来自艺术史、哲学、工程学等不同领域的深厚知识。
　　·推测：接受过异常广泛和深入的教育。
　　条目9：记忆重置的特殊性
　　·日期：持续观察
　　·描述：日常记忆24小时重置，但与时间实验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却得以保留。
　　·推测：记忆障碍可能是有选择性的，或是人为设计的结果。
　　条目10：对镜中自我的恐惧
　　·日期：9月16日
　　·描述：表达对“镜中另一个自己”的恐惧，称其“更强大，更聪明，记得一切”。
　　·推测：对意识分裂的自我认知。
　　沈叙向后靠在椅椅上，深吸一口气。清单越列越长，他心中的疑云也愈发浓重——江寻不像一个简单的病人，更像一个被加密的、行走的谜题。
　　这些异常行为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江寻可能根本不是记忆障碍的受害者，而是某种更复杂、更超常的存在。那个关于“时间物理学家因实验意外被困循环”的故事，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雨声渐大，沈叙起身关窗。透过雨水模糊的玻璃，他望向远处黑暗中旧教学楼的轮廓。那栋楼将在五天后被拆除，而他对江寻的了解却仍然如此有限。
　　回到电脑前，他创建了第二个表格：“时间循环相关证据”。
　　这里列出了所有支持江寻时间循环说法的证据：他对未来事件的准确预测、对重复经历的描述、那些写着“第X次循环”的纸条、以及沈叙自己偶尔感到的既视感。
　　但同时，沈叙也创建了第三个表格：“时间循环矛盾之处”。
　　最显著的一点是：如果时间真的在循环，为什么沈叙自己的记忆没有重置？为什么只有江寻受到影响？
　　根据江寻的说法，循环是以他为中心、半径500米的局部现象。但沈叙测试过，他在循环区域外过夜，第二天记忆依然连续。要么江寻的解释有误，要么他在说谎。
　　另一个矛盾：江寻声称每一次循环都会失去一些记忆，但他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却完好无损。这种选择性遗忘不符合自然规律。
　　沈叙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开始写下自己的推测：
　　“假设1：江寻确实是时间物理学家，实验意外导致局部时间循环和记忆障碍。
　　·支持证据：专业知识、实验设备、对循环的详细描述。
　　·反对证据：循环的矛盾之处、异常能力的广度。
　　假设2：江寻的能力和记忆障碍源于其他原因，时间循环是他理解自身状况的方式。
　　·支持证据：异常能力的存在、记忆重置的特殊性。
　　·反对证据：对未来的准确预测、循环相关的物理证据。
　　假设3：整个时间循环叙事是江寻无意识的创造，用以解释他的异常状态。
　　·支持证据：叙事中的矛盾之处、心理防御机制的可能性。
　　·反对证据：实验设备的存在、沈叙自身的观察。”
　　写到这里，沈叙感到一阵无力感。每一种假设都有支持和不支持证据，他缺乏决定性的数据来做判断。
　　他打开手机，翻看那些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这些信息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提供警告或提示，仿佛发送者对江寻和沈叙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情感是危险的变量。保持距离。”
　　“他今天会去旧楼独自工作。危险。请阻止他。”
　　“你正在跨越界限。小心迷失自己。”
　　“我是你不愿面对的真相。”
　　沈叙曾怀疑这些信息来自镜中的江寻，但现在他不确定了。那种语气、那种洞察力，更像是一个全知的观察者。
　　他新建了一个条目：“未知信息来源”。
　　但在填写具体描述时，他犹豫了。这些信息如此私密，如此精准，仿佛发送者不仅了解江寻，也了解沈叙的内心。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浮现：如果这些信息来自未来的他自己呢？
　　沈叙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仿佛那样就能关闭这个疯狂的想法。卧室里只剩下雨声和他的呼吸声，黑暗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个谜题太大、太复杂，远超一个高中生的解决能力。他本应该告诉老师、家长，或者专业人士。但他不能——不仅因为他对江寻的承诺，更因为他已经深陷其中，成为了这个谜题的一部分。
　　第二天清晨，沈叙带着黑眼圈走进教室。江寻已经坐在座位上，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光晕。当江寻转过头，对他露出那个熟悉的微笑时，沈叙感到一阵心痛。
　　这个微笑如此纯粹，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一个谜题、一个实验品、一个“特殊个体”？
　　“早上好，沈叙。”江寻说，声音清澈。
　　沈叙坐下，拿出笔记本，但今天他没有立即开始“今日更新”。他注视着江寻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线索——那些异常行为的痕迹，那个科学家的影子，那个镜中冰冷的眼神。
　　“怎么了？”江寻疑惑地问。
　　沈叙摇摇头，打开笔记本：“没什么。今天我们先看看物理课的预习内容...”
　　课间时分，当江寻再次无意识捏住他的衣角时，沈叙没有像往常那样接受这种依赖。他轻轻移开身体，注意到了江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那一刻，沈叙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残酷的选择：是继续作为江寻的朋友，接受他的一切而不问缘由；还是作为观察者，揭开层层谜题，即使真相可能摧毁他们之间建立的信任。
　　放学后，他们没有去旧教学楼。沈叙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回家了。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距离来重新审视一切。
　　那晚，沈叙再次打开《特殊个体C.X.观测日志》，新增了一条记录：
　　条目11：情感依赖与信任建立
　　·日期：持续观察
　　·描述：对象对观察者表现出日益增长的情感依赖和信任，包括身体接触、寻求庇护、分享内心恐惧。
　　·备注：这种情感联系可能影响观察的客观性，也可能成为理解对象本质的关键。
　　保存文档后，沈叙走到洗手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在那一刻，他几乎期望看到另一个版本的自己——更聪明、更冷静、知道所有答案的版本。
　　但他只看到一个疲惫的高中生，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矛盾。
　　镜中的倒影从未改变，而他也从未收到过来自未来的自己的信息。这些想法只是压力下的幻想，他试图这样安慰自己。
　　但当他准备离开洗手间时，镜中的影像似乎慢了半拍——只是一个瞬间的错觉，或许是灯光闪烁的结果，或许是他太过疲惫。
　　又或许，那个关于时间循环的谜题，比他想象的更加贴近自己。
　　沈叙关掉灯，让黑暗吞噬了整个房间。五天后，旧教学楼将被拆除。四天后，他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帮助江寻完成那个可能危险的时间实验，还是阻止他，即使那样可能意味着江寻永远困在循环中。
　　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弄清楚最基本的真相：江寻到底是谁？他自己又在这场谜题中扮演什么角色？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在雨声中，沈叙似乎听到了答案的低语，但它们太过模糊，太过遥远，无法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