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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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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朔南拎起那只笨重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林鹿溪跟在他身后,雪花急促地扑打下来,沾湿了她的睫毛和围巾。她抬头望去,二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淡黄色灯光,像雪夜里一座可靠的灯塔。
她跟着哥哥迈进大门,隐约的交谈声从里间传来。
林朔南在玄关处停下脚步,弯腰放下箱子,拍了拍妹妹的手臂,低声说:“到了。”
客厅里,沙发上的夫妇闻声站了起来。
是言春朝和尤威。
言春朝穿着一件浅米色的羊毛衫,站在一副巨大的《迎客松》刺绣画前。她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眼角有了细纹。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看着林鹿溪的眼睛,却瞬间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努力想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温暖得如同易碎的梦境,带着太多林鹿溪不敢细看的复杂情绪。
她一看到女儿,便急步上前,紧紧地将林鹿溪拥入怀中。她的怀抱是热的,带着淡淡的、像是草药混合着雪花膏的味道,将林鹿溪周身从长白山带来的寒气瞬间驱散。
林鹿溪僵硬地任由她抱着,鼻尖萦绕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过了好几秒,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慢慢地、试探性地,将头靠在了母亲的肩上,极轻地唤了一声:
“妈妈。”
言春朝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哽咽着,一遍遍应着:“哎,哎……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呢……”
重逢的激动稍稍平复,气氛便显出一丝微妙的凝滞。窗外的风更急了,拍打着窗棂,最后一缕天光也隐没在地平线下。
“阿姨,先让妹妹坐下歇歇,喝口热水。”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林鹿溪抬起眼睛,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毛衣的年轻男人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他眉眼舒展,带着一种这个家里其他人没有的松弛感,朝她眨了眨眼。
“哥哥叫尤其,”他自我介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亲昵,“‘尤’其喜欢你的‘其’。”他说着,目光却极自然地落回到身旁的林朔南身上。
林鹿溪被母亲牵着坐到长沙发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糖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言春朝紧挨着她,仿佛怕她再次消失。林朔南沉默地坐在另一侧,像一道沉默的守护墙。
尤其扫过四周,眼珠子一转,又看向林鹿溪,笑眯眯地,“妹妹,这个就是你的‘新父亲’”,他拖长了音调,指了指尤威,“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尤威轻轻拍了拍尤其的胳膊,示意他收敛些,自己则在言春朝旁边的椅子坐下,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曾经惯于戎马的脊背。
尤其浑不在意地“嗤”笑了声,非但没收敛,反而绕过茶几,极其自然地坐到林朔南身边,手臂亲昵地挨着他。
林朔南被他撞得身体微倾,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却任由他靠着,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倒像是早已习惯了的纵容。
尤威有些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圆框眼镜,看向林鹿溪。他穿着不甚合身的墨绿色中山装,努力想显得斯文,却掩不住眉宇间经年累月的严肃刻板。
言春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等待着女儿的反应。
林鹿溪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蜜糖色的光晕,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叔叔……很好,你照顾妈妈,辛苦了。”
尤威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风中残烛般晃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黯淡下去。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路上辛苦了。”
尤其立刻像是抓住了话头,拖长了调子,戏谑地看向尤威:“不伦不类的,哪儿就很好了?”他话里有话,明指衣服,暗指身份。
话音未落,他已敏捷地侧身,大笑着躲开尤威象征性挥来的手,动作间几乎完全倚进林朔南怀里。林朔南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腰稳住他。
尤其坐稳了,回头对林鹿溪笑得灿烂:“妹妹,别拘束,以后在这儿,哥罩着你!”
这略显夸张的宣言,像颗石子投入凝滞的湖面,漾开了些许涟漪。言春朝无奈地摇头,眼底却有了真实的笑意。连尤威紧绷的面容也缓和了些许。
林鹿溪捧着那杯温暖的糖水,指尖的热度一点点渗入血脉。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微笑,听着尤其插科打诨,心里却在想:“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我的到来是不是错误的?爷爷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
被同一片雪笼罩着,裴宣生独立于窗前,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仿佛能穿透这寒冷的夜幕,看到那双含着雪山与溪流的眼睛。
书桌上摊着一张白纸,墨迹未干,是反复书写的三个汉字:林、鹿、溪。他凝视着这个名字,仿佛能透过笔墨,看见风雪中那双惊慌又清澈的眼睛。他绿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种找到目标的坚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冰河初开般的温柔。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有雪花在空中舞着,在昏沉沉的光中闪着,落在地上,很快结成冰。
夜深了,客厅的灯熄了。
在这栋小楼里,尤威言春朝夫妇住在一楼,林朔南和尤其住在二楼。
三楼的两个卧室被打通,成了林鹿溪独居的天地。
夜色阑珊处,灯火独照人。
有隐隐绰绰的光透过穿过窗帘,照在林鹿溪的身上,那或许是月光。
林鹿溪地躺在床上,听风在狭窄的街巷中穿梭呜咽,最后撞在屋外红色的墙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在彻底睡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浮上心间:“爷爷,北京的风和长白山的风很不一样,但是我会习惯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勇敢的。”
屋外的风很大,有些情感被冻住,在北京的夜里结上了冰。
“尤其,你给我滚下去。”
房子隔音不算太好,或许并不是房子的错。
天刚蒙蒙亮,林鹿溪就被林朔南一声压抑着怒意的低吼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被子从肩头滑落。楼下传来房门被猛地拉开,又被“砰”一声甩上的巨响。
林鹿溪起身拉开窗帘,昨夜风吹月摇,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等等她顺着楼梯走下时,客厅里的几道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她。
“溪溪起这么早。”言春朝一见到她,便将手边一盅温热的炖梨递过去。
林朔南瞥了一眼电视机上的钟,指针即将指向十点。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还叫早?”。
尤其瞅着林朔南,眼巴巴凑上去,煞有介事地附和:“确实比不上我们南南起的早。”
林朔南面不改色,脚下却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
尤威示意保姆陈姨把早饭摆上桌。
林鹿溪接过炖梨。她脸颊还带着初醒的红晕,穿着碎花的羊毛衫,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笑了笑。
尤其一时忘了喊疼,盯着她低叹“咱妹妹长得是好看。”
早饭过后,尤威提起了学业的事,“明年可能会恢复高考,鹿溪打算报考哪所学校?”
林鹿溪嘴里正在吃着冻柿子,一时间没能接住话。
言春朝看向她,柔声道:“溪溪以前信里提过想学外国语言,是不是?”她话虽问着女儿,目光却转向尤威。
尤威会意,点头道,“行。既然鹿溪想学,那就先安心准备高考。其他的事我来安排。”
林鹿溪刚好吃完柿子。她擦了擦嘴嘴角,与尤威的眼神对上,对尤威轻声道:“谢谢妈妈,谢谢叔叔。”
言春朝笑着,伸手搂住了林鹿溪,“跟我们还说什么谢谢。”
林鹿溪双手放在膝上,身体有些拘谨,她觉得自己应该靠在言春朝怀里撒个娇,像个小孩子那样,可她没有动。
尤威看出她的窘迫,眼睛一横,开始盘问起尤其和林朔南的学习进度。尤其叫苦不迭,林朔南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言春朝也加入了盘问。
没有人关注林鹿溪了。
她又拿起了桌上的柿子,捏了捏。屋内很温暖,柿子很快就软了。
她在客厅中,却感到难以言喻的孤独,像是绿色的森林里只有她一座坟,连野草都不扎根。
林朔南一边应付着盘问,一边把桌上的果盘往林鹿溪的方向推了推。
透过玻璃望着窗外的雪,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鹿溪的微笑的侧影映在那片莹白之中。
尽管北京的雪的气息与长白山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在这离别与重逢交织的冬天,林鹿溪在这个陌生的家里,总算找到了能给她带来被称之为安全感的东西。
午后,尤威出门去了。
言春朝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说要回房歇息。她扶着沙发缓缓起身,却忽然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