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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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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警局宿舍那明晃晃的电灯,而是一盏散着暖黄光晕的吸顶灯,洛秋水有片刻失神,望着这间比宿舍宽敞不少的屋子,才恍然记起——自己已换了天地。
尽管在两位局长跟前立了军令状,然转岗后的生疏,加之受伤期间的无力感,仍如幽影时掠过心头,带起一丝难言的忐忑。
好在洛秋水绝非自溺之人,片刻犹疑不过调剂,很快便重整心绪,换了身衣裳,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着一张未竟的平面图,图册压着本子,上面记着前两回与那店主的对谈。
此时他便又懊悔起来,当时怎未与那老板多攀谈几句。
他烦躁地挠头,下意识一挥手——“啪嗒!”
图纸并本子应声落地。
洛秋水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手掌,又瞧向地上物事,他屏息凝神,再次存想:回来。
两件东西果然晃晃悠悠飞回,只因操控未稳,力道过猛,“嘭”地一下结实砸在他胸口。
一楼客厅内,陶澍清三人听完洛秋水叙述,又亲见其演示后,皆陷入沉吟。
文冉清最先醒神,指尖搭上洛秋水腕脉,数息后,她倒抽一口凉气,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天!你……你竟‘启灵’了?!”
“啊?”洛秋水一脸茫然,“我怎地了?”
余下二人闻声,亦相继探其脉息,面上惊诧之色与文冉清一般无二。
三人神情令洛秋水也生出一丝紧张,仿佛自身出了甚异状。
陶澍清见状,沉稳拍了拍他肩头,语气平和笃定:“莫慌,此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原本我还愁去何处为你寻合宜的‘启灵物’,不承想你竟自家迈出了这一步。”
随即为他解说原委。
原来古往今来,修行者从未断绝,无论人修或他族生灵,皆各凭本事,吐纳灵气淬炼体魄,倚仗功法练就神通,以求长生之道。
然不知何故,人修此路竟断,再难开脉踏入道途,后世出了几位惊才绝艳之辈,另辟蹊径,择外物强行开脉,将蕴灵之物植入体内,替代内窍丹田,以求修行之效,此过程便谓之“启灵”。
此法虽能入门,却也自绝于更高境界,不幸中万幸,随着灵气日渐稀薄,他族生灵亦难攀上境,反成微妙平衡。
然近岁以来,启灵物越发难得,能踏入修行者更是凤毛麟角,便是在九局之内,亦有相当一部人,仍以凡俗之身,凭仗各类改良符箓法器对敌。
故三人见洛秋水骤然启灵,方如此惊异。
正说间,钟云彦忽想起一事:“莫非……是那位‘拾芥’店主所赠灵丹,在解美人首奇毒时,顺带助洛警官启了灵?!”
余下二人一听,皆觉大有可能。文冉清眼中更是迸出浓烈求知之光,若非种种顾忌,恨不能立时寻那店主讨教一番。
陶澍清则更显冷静:“若果真如此,这位老板的手段,只怕比我们所想更为莫测。”她转向洛秋水,“对了,秋水,寻常启灵前后,人多感神思倦怠,你此刻觉得如何?”
“甚好。我昨夜还做了个梦,梦见……。”洛秋水话至一半,忽地顿住,眉头紧锁,似在捕捉一缕将散的烟絮,“我梦见……一个极长的梦,有人……有人在对我言语,似是极紧要的事……但,具体是甚,我怎半点记不住了?”
陶澍清递过一杯清水:“无妨,不急,慢慢想。无论如何,路总是一步步走。秋水你既已入道,于我等便是极大助力。冉清,这两日辛苦你,为秋水做些根基教导。我与上头沟通,争取这两日便将美人首的余事处置妥当。云彦,你回来后再教秋水几手实用小术。”
“好。”二人齐声应下。
洛秋水心下难得生出一丝赧然,从小到大,他还是头回被这般细致关照,遂道:“陶姐,直呼我名便好,‘洛警官’听着生分。”
陶澍清也不推辞,爽快道:“成,秋水,我晚些将新人课业发你,你抓紧习练。今日这顿饭算我的,待你考核通过,咱们再恢复轮值。”
所谓“轮值”,乃指炊扫诸事,原本该请专人打理,然第九局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外聘又恐泄密,毕竟此组所涉皆不可为外人道,故只得四人轮流担当。
洛秋水只觉将前几年积攒的不好意思,都在今日一口气用尽了,饭后便回屋埋头用功。
而在他伏案疾书时,其身影正映照于一面临窗的铜镜之中。
镜主岑安卿,正一边享受着揉按,一边品着香茗,好不闲适。
此刻的岑三已复作猕猴本相,尾巴缠在躺椅顶端,手脚并用地为自家老爷揉肩,他那豆子般的眼珠也瞅见镜中景象,道:“老爷,这第九局,不就是现世的‘悬镜司’么?若与他们联手,或能更快寻见那些身怀‘果’、‘叶’之人吧?”
岑安卿眼也未睁,懒洋洋道:“你这猢狲,平日不是最腻烦这些官面上的‘悬镜司’?若容他们整日在我眼前晃荡,你毛手毛脚起来,我这店还要不要清静了?”
岑三原以为会听番大道理,不承想竟是顾念自家,手上不由一顿,随即加了几分力道,讨好道:“老爷,这般力道可还使得?”
“瞧你这点出息。”岑安卿岂不知这猴儿心思,“用些力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送你去二师姐处。我才救下你时多乖巧,老老实实,让作甚作甚,都是被她带坏了。”他话锋一转,“你也别高兴太早,自然另有缘由。老祖宗说了,七百二十年,差一日不成,若太快寻齐人,也太过无趣了些。”
猕猴嘿嘿一笑,尾巴松开,自二楼卷来一碟糕点,内盛枣泥酥,正是岑安卿素日所好。此物是他昨夜在二楼偶得,整整一箱,岑三起先还怪这滋味怎与星界所尝一般无二,转念便明,多半是主人家某位长辈悄悄藏在此处的。
“老爷,您昨夜传了他甚么法门,可是我不会的?”
听着猴儿发问,岑安卿未即刻接话,先拈了块糕点入口,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也猜到是有人特意备下,心情不由大好,方道:“此界道途已绝,太高深的法门传了也是徒然。不过授了他两手小术罢了,然于他而言,依旧过于繁复,恐需许久方能消化。”他顿了顿,“对了,晚些你去外头转转,采些鲜果,酿些猴儿酒来。劲道无需太烈。”
岑三一听,喜得抓耳挠腮,尾巴几乎摇成了风车:“妙极!老爷圣明!我保准分开酿,一坛醇厚给您品鉴,一坛烈性的归我,那些清淡……呃,爽口的,留着大家助兴。我下来时可机灵了,偷偷藏了只酒虫在身!”
一提及酒,岑三连揉肩也顾不上了,叽里咕噜报出一长串酿材。
岑安卿也不着恼,只含笑看他手舞足蹈,提笔另起一页。
【小猴顽劣,唯闻酿酒而喜笑颜开,真正小孩也。】
距离拾芥数十里外,
一间通仄出租屋内,空气凝滞,粗重的喘息、金属脆响、布料撕裂声……最终,是一记决绝的关门巨响,隔绝了内外。
窄旧的床榻上,女子蜷缩着赤裸的身子,肌肤上遍布骇人乌青,她死死攥住薄被,散乱长发掩不住泪珠滚落。
许久,她动作僵硬地穿上衣衫,穿过厅堂,于角落一尊面目模糊晦暗的神像前,点燃一炷细香。
双膝跪地,合十的双手颤抖不止,无声的啜泣终化为压抑不住的哀恸。
“灵均法师……我日日焚香,夜夜叩首……为何,为何这苦海……我还是渡不过去?!”
沙哑的质问在空寂中徒劳回荡,得不到半分回应。
天光渐明,刺破窗棂。持续的呜咽戛然而止,她缓缓放下手,抬起脸——那双曾盈满泪水与惊惧的眸子,此刻犹如两口枯井,波澜不生,唯余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自衣柜中拣出一件米白长款大衣罩上,拎起小皮包,哼着轻快小调出门去了。
铁门合拢,震得墙壁微颤,连那神像亦随之晃动,伴随一声细微“咔嚓”,神像头颅滚落瓷砖地,模糊双眼处,有一点粉末簌簌而下,恰似一滴凝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