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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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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厅堂,坐了下来。
夏瑜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然后才给自己和莫豫北都倒了一杯。
茶香袅袅,雅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舒缓了不少。她面上脂粉都已经洗净,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虽然不能说是国色,但也算清丽。头上带的绢花也都丢了,只有一块粗布将头上三千青丝绞起。
夏瑜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被身边的莫豫北拉了拉袖子,他一偏头,刚想问怎么了,莫豫北又低下头喝茶去了。
夏瑜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觉得他最近的小动作实在有些过多,怎么了这是?
“公子?”雅琴唤了他一声,“你要问什么啊?”
夏瑜回过头,“雅琴姑娘缘何流落风尘?”
雅琴抿抿嘴,不甚愿意回答这问题,“公子不过与我相识一日不到,问的这样直白……”她摇摇头,“恕我暂时不能告知。”
夏瑜也不为难她,“那你……和林殊之是什么关系?”
林殊之,正是那只举人老爷鬼。
雅琴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泛红,“殊之,是我的表弟。”
莫豫北和夏瑜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一个风尘女子,何以与一位举人扯上关系,还是这样近的关系。
夏瑜将他的头扭了回去,却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有些惊奇于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与林殊之关系这样近的人的运气,“想来,是林举人的出身不太好?”
雅琴摇了摇头,握着茶杯的手捏得死紧,手指都泛了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公子,你……这不是还在问上一个问题么?”
夏瑜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你可以挑着说。”
雅琴思索了片刻,“我可以说,”她抬起头,直直望进夏瑜的眼睛,“但我要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夏瑜挑挑眉,“可以。”莫豫北就适时地推过一枚碧玉令牌。雅琴还识得一些字,她接过一看,见玉牌上刻着“青罡派”几个大字,字体圆润,玉牌翠色欲滴,即便这枚玉牌不是真的,在凡世也堪称价值连城。
她看了半晌,又将令牌递了回去,“恕我无能,也看不出仙人们令牌的真假,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问。”
“如果这玉牌是真的,那你们是玄策山的弟子,还是枫溪山的弟子?”
莫豫北听罢,眉毛微微皱起,夏瑜只是风轻云淡,“既然都是青罡派弟子,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雅琴沉默了一下,“不一样。”
“睢楚镇原先是归玄策山管理,玄策山的弟子……”她停顿了一下,“大都不会管这些鬼祟之事,就算是偶有几个管了,好像也多是管一些妖物作乱。”
“像你们这样会在城中来去,探明情况的……少见。”
夏瑜还没说什么,莫豫北的眉就先拧了起来,“他们管妖物作乱?上次那个蛇窝里面可足足有好几条修成了妖的蛇……”
夏瑜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起了那只“幻烟蛇妖”,为什么陆川颖要将曼陀蛇妖说成幻烟蛇妖,这两种蛇分明大有不同。还有……他的手——那只想要往他的头上按下的手!
他面上不显波澜,拍了拍莫豫北的肩,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又给雅琴杯子里续满茶水,“门派里确实是有些不得力的地方,还请姑娘莫怪。我们此行确是来查清林殊之这桩事情的,如果姑娘有知道的,还请尽量说出。”
“我们是枫溪山的弟子。”
“好,”雅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眼中流露出些决绝,“我都告诉你们。”
“我与殊之是年少相识,他是我的表弟,原也是我家里订了亲的郎君。”
“他才思很好,按我娘亲的说法,大概是林家这落魄了的书香门第祖坟上冒出来的一点点青烟。当时我和他初见面,他才十三岁的样子,比我小一些,已经长得很俊秀,寻常人家的姑娘们都喜欢扒着窗子来看他,都想嫁给他。”
莫豫北一言不发,夏瑜却是听得津津有味,“那你呢?你不想嫁给他吗?”
雅琴捋了捋鬓边碎发,摇摇头,“我当时还小,觉得嫁人也像男人做工找饭吃,找到一个好工作,也就过得好些。他性格好,待人接物都好,我也觉得嫁给他很好,却只是当他是弟弟看。”
“他当时也只是喊我表姐,不逾举,专专心心地读他的书,也时常和我讲一些趣事。”
“后面,他还在镇子里面,只是和我离得远了些,我们就有了书信往来。”
“里头都是读书时候的趣事?”夏瑜问。
雅琴摇头,“不常是。当时他把我当做了好友,常常和我诉说自己的苦,我听着也不忍,觉得憋着更难受,就让他把自己想说的都和我说说。”
“在他的书信里头,渐渐的,多了一个叫李生罗的人。”
莫豫北警觉起来,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在桌子底下拉拉夏瑜的衣服。夏瑜的手将他的手按住,没让他再乱动。
她语调放缓,眼中似有悲意,“如果没有遇见他,殊之何至于此——”
夏瑜看着她眼睛,“这李生罗,是男是女?”
雅琴红着眼,望着他,“市井传言这样多,你们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何必如此做派!”
夏瑜打断她,没有过多解释,“市井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真假早已难辨。雅琴姑娘,我们无意揭林殊之的伤疤,也不会以他的传言为乐。”
“你只要将你知道的最清楚的告诉我们就好。”
雅琴又低下头,“好,那就好……我说。”
“李生罗……我了解得不多,大都是从殊之的嘴里,和街坊邻里的传言之中知道他的。”
“一开始,殊之和我说,他在学堂里面多受欺负,那些人看见他,觉得他受先生器重,文采又好,出身却是没落得很,便起了心思,要欺负他。里头有几个好色之徒,觉得他长得清秀,给他起了些'香怜玉爱’的混账诨名,想玩他。”
“殊之是个真读书的,骨子里面就是一杆傲骨,是万万不肯从的,打骂都使上,那些人还是虎视眈眈。”她闭了闭眼,“这个时候,李生罗帮了他一把,在学堂护住了他。”
“李生罗是李家的独子,三代单传,很金贵。李家又是睢楚镇一个行商的巨富人家,对他,更是多有忌惮。”
“当时殊之常在信里面夸他,说他人品端正、仗义又……生得英俊。”
夏瑜皱皱眉,“是真的人品端正么?”
雅琴点点头,“当时……应该是的。”
“但我总觉得那个词……不太对劲。”
“英俊?”莫豫北语气笃定,“他喜欢上了李生罗。”
“嗯,你说得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此处,莫豫北心头居然浮现出一丝苦涩。
“我问了他好几次,后面他才总算是承认了。他觉得这样不好,是他心思不纯,也对我不好,像是喜新厌旧的负心汉。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要是他要找一个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快活一辈子,我会很高兴。”
“他确实也快活了一段时间。”
“多久?”夏瑜问。
雅琴眸中泛出泪花,“将近十年。”
“他们以功业未成,不敢成家的名义,一同读书,读了十年。然后,殊之考上了举人,李生罗只是陪着他,没有考到什么功名。”
“李生罗不怨么?”夏瑜继续问。
雅琴摇摇头,“那个时候,我已经嫁人了,与殊之的书信往来更少,只有我大婚的时候,殊之夹在贺礼里面给我写的一封信。”
“写了什么?”
雅琴声音颤抖,“表姐亲启,愿你嫁得一个好儿郎,子女绕厅堂,和和美美一双人,携手少变老。”
“我如今过得很好,不必太多记挂,我已经耽误了你太久,很过意不去,世俗枷锁颇多,也怕书信往来连累了你,便给你寄些物件,不必时时刻刻想念。”
“羁旅在京中,乌檐遮两身。春冷有人煨,夏热提水凉。莫说考得慢,左右生罗伴。”
她顿了顿,泪水就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以为……他过得很好的,我真的觉得李生罗会好好待他的……”
眼中仇恨似针,雅琴语气森寒,“可后面,在凝香四岁的时候,殊之就没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李生罗已经娶妻将近一年了,怀胎都已经五月了……”
莫豫北抬起头,眼中都是震惊,心中却一点点抽疼,他望向夏瑜,那人还是这样冷冷淡淡的,不知怎的,他就变得更加难过起来。
夏瑜给雅琴递去一张帕子,“擦擦吧?”
雅琴接过,涕泪俱下,声音已经是颤抖得不像话,“多谢公子。”
夏瑜等着她缓了一会,才继续问道,“你方才说,林殊之死了?”
“嗯,”雅琴应了一声。
“那你……知道林殊之死在哪里吗?”
雅琴面上表情突然就变得平静了,她冷笑着,“在李生罗……李家附近的湖里。”
“他们说,他跳湖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