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通九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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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聊～”马面第一百零八次用钢叉尖无聊地戳着脚下的红土，她身边的一块土地都被戳出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坑洞，“真是怪了，这都几个时辰没鬼来了？”
她烦躁地一甩额发，哈欠连天，只觉得这守鬼门的差事真是又累又没盼头。
旁边的牛头没精打采地接过话茬，拉长了音调：“还不是因为魔尊死了？昨天那个鬼不是说，仙界人间大摆宴席，举国同庆，连那些吊着一口气的，都硬生生给乐活了么！”他重重叹了口气，“你说都这么闲了，上头为啥就不能给我们放个假呢？”
“这你就纯属做梦了。”马面嘲笑道，“你新来的不知道，鬼界哪来的慈善家给你批假？想放假，等鬼界崩盘的那一天再说吧！”
牛头刚要叹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迷雾中，影影绰绰浮现出两道身影。他重重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嗨，可算来了，是不？”
可他却没有听到回音。他看向马面，不禁吓了一大跳：马面眼睛正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嘴巴微张，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哎，干嘛呢？”牛头用胳膊肘又使劲捅了她一下，“发什么愣？准备干活了！”
“你看到没？！”马面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吸了口气，声音激动得带颤，“大...大大大大...大美女！绝世大美女！我的天！还是两个！！”
“你哪天不见着七八个‘大美人’？上次那个吊死鬼你还说眉清目秀呢！”牛头不屑地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那两道渐行渐近的身影。
就这一眼，让他后面所有的嘲讽都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迷雾尽头，拨云见月。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红衣女子，明艳热烈，如晚霞如烈焰。眉眼弯弯，丹唇含笑，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顾盼流转间，映亮了阴沉的鬼域。
在她身旁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身姿挺拔如雪中孤松，神色清冽。周身仿佛流转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阴森鬼气隔绝在外。
一红一白，一动一静，一炽热一冰冷。
“嚯……”牛头咂了咂嘴，难得地没有反驳马面，只是低声嘟囔，“这气派……这排场……生前肯定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贵，搞不好还是修仙的。”
马面早已收起了所有的懒散，目光灼灼如同探照灯，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来回打量，从发梢看到脚尖，不放过任何细节。
欣赏归欣赏，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眼神一凛，压低声音：
“等等……老牛，你注意到没？她俩的手……从出现到现在，就一直紧紧牵着，一刻没分开过。”
人阳寿尽时方化鬼，因此，鬼大多数都是孤身上路。即使刚巧有两个相识的鬼聚在一块，也不该这样如胶似漆地牵着手。
“有问题。”牛头也面色沉了下来。
待两人走近，马面将钢叉往身前地上重重一震。她腰板挺直，威严之气顿显，厉声喝道：“站住！此乃鬼门关重地，来者止步！”
白衣女子依言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无悲无喜。
可那红衣女子非但不怕，反倒像是来了兴致。她上前一大步，一双黑眸滴溜溜地转，饶有兴致地将牛头马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绽开灿烂的笑靥：
“哇！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牛头马面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威武！好有气势！厉害，厉害！”她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动作潇洒利落，带着点江湖气。
马面被夸得心头一爽，用尽全力才绷住嘴角。一旁牛头清了清嗓子，肃穆庄重地照本宣科：“尔乃何人？来自何地？速速报来！”
白衣女子唇瓣微动，似要开口。但那红衣女子反应更快，抢先一步：“我叫池焰，她是易逢。我们是……绥国宁朔州青陵县枕溪镇人！”
她不假思索地报出这一长串地名时流畅无比，说完还朝身旁的白衣女子眨了眨眼。
牛头浓密的眉毛拧了起来。他不再多言，上前一步，准备按流程探查来者的魂体状态。这是鬼差的入门功课，只需细细感应，便能分辨魂魄强弱、阴气纯度。
他的感知如蛛网般悄然铺开——
不对！
很不对！
他的探查在触碰到那红衣女子时猛地一滞。那魂体纯净异常，不含半点杂质。
而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两名女子魂体中间，有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
一道若有若无的红线，将两人的魂体联系在一起！
“这……”牛头浓眉紧锁，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警惕。他猛地看向马面，压低了声音，“老马！不对劲……！”
马面闻言，也立刻集中精神去感应，下一秒，她倒吸一口冷气：“这红线……邪门！我在鬼门关站了六十年岗，从没见过这东西！”
牛头脸色凝重，上前一步，魁梧的身躯降下威压，声音如闷雷滚动：“你二人魂体之间，有一根红线！”他巨大的手指猛地指向易逢和池焰紧扣的双手，“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面也严阵以待，尖声附和：“速速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等依律将尔等拿下，囚于幽狱，交由判官发落！”
阴风呼啸而过，气氛沉滞。
然而，那名叫池焰的红衣女子却恍若无闻。
她上前半步，眼睛眨了眨，漫不经心的神情瞬间化成一副哀婉欲绝的姿态，声音甜得几乎要腻死人：
“哎哟喂——我的牛头大哥，马面姐姐！您二位这可真真是冤枉好人！红线的事，全是因为我家这位娘子……她、她太爱我了呀！”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易逢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心口，仿佛西施捧心，“爱得那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真真是一刻也离不得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听说我要走这黄泉路，她死活都要跟着，非得牵着手才能安心！”
“这红线哪里是什么邪术，分明是月老牵的姻缘线，是三生石上刻的前世情啊！你们说说，她这么痴情，这么依赖我，我怎能狠心撒手？怎能辜负她这片痴心啊？”
“噗——！！！”马面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池焰，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女鬼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把逆天邪术说成儿女情长？！
而池焰视而不见，继续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大摇大摆地瞟向叫易逢的白衣女子。
易逢果然依旧冷着脸，微微别过头去，周身散发着“我与此人无关”的气息。
僵持了好一会，她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终究还是配合着，将身体微微向池焰倚靠了半分。
她肌肤雪白，乌发半掩，长睫低垂，薄唇微抿，倒真显出几分柔弱与执拗来。
“……”牛头也沉默了。见过哭天抢地的，见过麻木不仁的，见过狡诈诡辩的，就没见过这种被当场戳破，还敢把逆天邪术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哼，两位这是不信？哎呀呀，当真没品味！”池焰笑道，“看来二位的意思是，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就没办法进鬼门？通融一下嘛！”
“不可能。”马面斩钉截铁道，“要么现在说，要么，就到鬼牢里说！只有这两条路！”
“是吗？”不知何时，一条鲜红的纱带从那红衣女子的发梢如鬼似魅地滑落，此时一圈圈绕上她的手腕。带首向他们高高抬起，如同毒蛇攻击的前兆。
“我倒是觉得，还有第三条路——久闻二位大名，今日，也叫我领教一下实力！”
她唇角勾起，响指骤响，一簇簇火焰围成一个半圆，凭空从牛头马面背后浮现！
“拿下！”牛头不再废话，怒喝一声，周身鬼气暴涨，直冲向二人！马面也同时而动，钢叉插入地中，忘川河水仿佛被煮沸般翻腾起来，无数凄厉尖锐的哭号从河水中铺天盖地地涌来！
就在战局一触即发之际——
一堵冰墙在两方之间立起，一一消融了两方的攻势。
然后，寸寸崩解。
随着冰墙的崩落，牛头马面看到，那名白衣女子抬起掌心，亮出了一枚物品。
那是一枚形制古朴的巨大铜钱。
它足有成人巴掌大小，通体散发着浑厚庄严，仿佛跨越了千载光阴一般。铜钱中央的方孔四周，四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大字，在幽暗的浓雾前，赫然醒目，直刺魂髓：
————【钱通九泉】————
他们所有凝聚的鬼气、挥舞的铁叉、威严的气魄，在这一刹那凝固了。连忘川河水的悲鸣声都低伏下去，最终化成一个又一个翻腾的泡沫，啵的一声破碎。
他们的眼睛，死死钉在了这枚铜钱上。
三秒、五秒——不知过了多久，突然——
“蹬！蹬！蹬！”
牛头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竟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三步！
他沉重的脚步踩在红土地上，发出闷响，震得身后翻涌的鬼雾如同沸水般炸开；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尘，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失声尖叫出来：
“这……这……这是……那个传说中的……钱庄主的私令？！！”
旁边的马面手中的钢叉“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彻底破了音：
“‘钱通九泉’令？！！”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鬼将，此刻如同两尊泥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飞快地对视一眼，那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眼中都盛满了深深的绝望。
牛头：完了？
马面：完了！
牛头最先从惊惧中反应过来。他猛地弯下高大的身躯，几乎是九十度深鞠一躬，姿态恭敬谦卑到了极点，声音颤抖不已：
“不、不知是贵客驾到！方才……方才多有冒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客！还请……还请贵客千万海涵！海涵！”
马面也慌忙跟着躬身，头颅低垂，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她不敢再多看池焰和易逢一眼，更不敢直视那枚小小的、却重逾整个鬼门关的铜钱。
空气中一时只剩下他们压抑的喘息声。
那红纱晃晃悠悠地绕回池焰的发间，火焰也散去了。池焰努了努嘴，老大不乐意地横了易逢一眼，“你倒是把帅耍了，可我煮熟的鸭子飞了！我还想和这二位切磋切磋呢！”
“抱歉。”易逢倒是从善如流，“打起来不好收场。我是指他们。”
“是是是……是啊！”马面察言观色半天，应声叫唤道，“您看，跟您打，不死也得残。死了就算了，如果残了，要养伤多久也难说，而且这鬼门守门人的工作可就干不了了！现在好工作可难找了，求您千万高抬贵手放我们一码吧！”
“怎么会打残你们呢？切磋、切磋嘛。”池焰热情满面，“何况，你们这么强，肯定能我打得吱哇乱叫！放心，我有分寸，再考虑一下？”
“扑通！”却见到牛头直接跪了。
只见他脸上缓缓流下两条面条宽泪，“打赢了您我们魂飞魄散进忘川河，打输了您我们进医馆，这段时间没有工资、开支自费，出来发现岗位被人替了、自己被优化了，回头找下家几个月无人问津，最后被发配到矿场当苦力……”
“啊？”池焰瞪圆了眼睛。半晌，她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怪不得鬼界别名地狱……好了好了，不勉强你们了。”
她摇了摇头，“不过说真的，鬼界听起来真的不宜居。不是我自夸，我们魔界的待遇好太多了。建议你们赶紧跑吧。那我们现在可以进了不？”
“是是是！记住了记住了！当然当然！贵客快请！”两人忙不迭地侧身让开，恨不得挥舞着钢叉为她们开路，被易逢制止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深沉的鬼雾中。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牛头马面才敢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牛头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大口呼吸：“吓……吓死老子了……这两位祖宗，究竟是钱庄主的什么人……”
马面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她弯腰捡起掉落的钢叉，紧紧抱在怀里，长长地、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怨念丛生：
“爹的，长得这么美就算了，还是这种大人物。鬼比鬼，气死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5.【通九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