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梦与醒 ...
-
相隔几日,沈昭昭眼中不见了往日的神采,一双杏眼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活像只熊猫。见沈三七来,人也呆呆的,只能露出一抹惨笑。
沈三七的脚步顿了一下,拿着竹筐和沈昭昭隔了几步,小心问道:“昭昭,你这是没休息好?”
沈昭昭疲惫地摇了摇头。
他又见沈昭昭原本细腻洁白的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重叠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冲过来欲捧住。忽然又察觉冒犯,只是虚虚一拢。
“怎么不知爱惜着自己?”
“我没事,只是最近在练刀功。”沈昭昭拍拍沈三七的胳膊,以示安慰。
“嗯,”沈三七随意应着,满脑子都是隔衣传来的温度。他垂下眼背过手去,好半晌还觉得被触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昭昭这几日将医馆一周的伙食都包下了。”青禾站出来,指了指案板上堆积成山的豆腐、萝卜、黄瓜、香菇……
沈三七看了一眼,那些拿来练手的食材有些大小极不均匀,甚是滑稽;有些又精细齐整,颇为养眼。看得出是有进步的。
“切得好又如何,不过是好看些。”
“三分切、七分炒。食材都切不均匀怎么掌握火候?”大师傅摇摇头,觉得这个突然闯入的沈三七颇为碍事,打扰他徒弟练习,“你来做什么,若没事就出去!”
“我来送饼子!”沈三七当着这么多名厨的面,还是硬着头皮将竹筐递了过去,“第一次做,多担待啊。”
沈昭昭接过,自然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酥酥脆脆的,还有自家的肉酱香!她享受得将眼睛眯起来,身子愉悦地微微摇晃,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沈三七仔细观察着沈昭昭的反应,见她喜欢,心里顿时像有只雀跃的小鸟在乱蹦。他做的饼子竟然能让她开心?
“昭昭,你吃不出来这饼子咯牙啊?”锦娘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刚刚她和锦娘已经试了,口味很一般啊!难道沈三七专门给沈昭昭留了一个更好吃的?
“哪里咯牙了,味儿很正啊,还热乎乎的呢~”沈昭昭也疑惑了,看看锦娘,又看看沈三七,“沈三七你真了不起,把千金碎香饼做出来了!这和我看到食谱想象的味道一模一样!”
锦娘不甘心,继续追问白案专家青禾:“你来评评理,是不是你徒弟被折磨得味觉失灵了?”
青禾看了眼那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锦娘这经过事儿的,还看不出其中的关窍?她轻轻提点一句:“沈郎君的饼既是第一次做,自然难免有疏漏之处。这食物要好吃,可还得看做饭和吃饭两人的心意。要我说,沈郎君这心意可抵得过火候了~”
老江湖锦娘终于秒懂,给青禾使了个激动的眼色。哎,也怪自己,怎么之前没往那方面儿想呢?
她一脸姨母笑地看向沈三七和沈昭昭,越看越般配。吃得到一起,必须是天定良缘!
只剩大师傅在旁边不解风情,吹胡子瞪眼地反驳:“青禾你还是太给沈什么七留情面,依我看就是路边一条黄狗的水平,你这个瞎眼的徒儿还吃得起劲。”
“那不是你的好徒儿?不识趣的老头。”青禾回了锦娘一个同道中人的眼神。大师傅正得发邪实在无趣,到底是谁眼瞎,看不出这一场好戏?
两位当事人丝毫没察觉自己被磕了,沈昭昭还心下感动,继续对沈三七一通输出:“我不在的日子金宝、大黄、面摊,哦对还有柳老板,都辛苦你照应了。你还能得空专程给我做饼送饼,哎,我这厨艺不练出来对得起谁?”
“我在小厨房杀了十年鱼,我的心已经和我的刀一样冷了!你一张饼重燃了我的斗志,扣1聆听我的逆袭计划……”
“十五的谢师宴你一定要来!不好吃我不做人了!”
沈三七见她神色激动,越说越不着调,连忙又塞了一张饼到她嘴里,一边又耐心应着:“一定去,十五那天我一定去。”
“行了,休息结束,该杀鸡了!颠勺、花刀都没学呢,还在这里拉拉扯扯。”大师傅怒喝一声,将闲杂人等通通撵出了小厨房。大有不把沈昭昭累疯不罢休的架势。
杏花开了满园,柔软的花瓣绽着,瓷白中透着淡粉。花蕊吐蜜,星星鹅黄色的芯点缀其中,伴着朗朗读书声点亮了春日。
一个头戴圆沿大帽的男子进了食堂,扫过他熟悉的几样简朴菜色,不禁皱了皱眉。之前他家中贫寒,顿顿在学堂吃,虽没耽误长身体,但口腹之欲实在难以满足。
乘兴而来,见夫子未下学,他轻轻推开温敬德的书斋门,索性来到桌案前提笔,留下两行雄厚朴拙的字。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温敬德不知何时来到了男子身边,念出宣纸上的隶字,又问,“之前不见你对管子感兴趣?”
“学生不才,此番去京都有幸得韩相赏识。赴宴对座相谈之时,韩相数次提到此句,可见一片为民之心!学生也将此句铭记于心,时刻以此提醒自己,将百姓的温饱当作头等大事!”
“嗯,”温敬德点点头,继续道,“韩牧之是个有气节的文人,日后你若拜入他门下,为师也放心些。”
“韩相不仅笔下意象万千,学生还曾有幸在他书房看了眼手绘的白沙关舆图,其走势、布防皆明晰精准。居官若此,如何能不位极人臣?”
“最让学生欣赏的是韩相也是个爱吃、爱才之人,上次我们开宴就在京都第一的天香阁天字号包间,虽未点天价菜色,但家常便饭尝得出十足的滋味。”
“哦?你小子去趟京都不少长进。”温敬德听见喜欢的馆子,也对未曾谋面的韩牧之多了些好感。
他想起自己曾读过韩牧之所著的《养民之术》,其中休养生息之法颇有老子无为而治的神魂。一首脍炙人口的《鸿鹄赋》更显出他为官的志向。
“非湘竹之不宿,岂蓬蒿之可群?”温敬德忍不住吟出来,师徒二人感慨万千。
“师父,您当年到底为何不在朝堂更进一步?”蔡斌急切追问。自己老师志在经纬,缩在小村庄当个教书先生岂不憋屈?
“前朝之臣,用必有隙。”
温敬德本人显得通达,继续将自己做人为官的道理倾囊相授。功名何必尽在朱紫之间?杏坛传道解惑,桃李遍布天下,亦是人间功业。
真名仕,自风流。
……
“咱们学校的食堂何时能换换菜色?太过清淡学生实在难以入口!”畅聊许久,蔡斌长舒一口气,终是将多年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温敬德与蔡斌两人亦师亦友,听他如此耿直的抱怨毫不生气,哈哈笑道:“咱平安村学的收支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勉强维持罢了。若找个好厨子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那帮小馋鬼哪还有心思念书了?”
“我说不过师父,但学生的谢师宴万不可在食堂办了!”蔡斌忧心忡忡,生怕温敬德给他省银子。
温敬德瞅着蔡斌嫌弃的神色,颇为不满:“你又不是小孩儿了,为师还需跟你客气?今儿就告诉你,我给你请了一个咱平安村最好的厨娘,让你扒着门进扒着门出!”
月儿高悬,蝉鸣声声。
沈三七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毽子在灯下看了又看。屏风那头好久没有声响了。没人吹烛,没人可以道一句“好睡”,他颇不习惯。
沈昭昭留他在家里住,又做毽子,又爱吃他做的饼,是不是心中对他与旁人不同?想到此处,他猛地将被子拉起,盖住了脸。
少年呼吸急促,俊俏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起刚醒来那日在姜白芷医馆里照过铜镜,镜中的容貌与易容后的不大一样。自己原本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沈昭昭更喜欢哪个?
若是她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也挺好。至少,至少今天她愿意碰他的胳膊了!这不是证明很亲昵吗!证明她不讨厌自己。
转眼间,少年又换了种念头。除了他,沈昭昭对姜白芷她们好像也同样热情,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摸头。碍着男女之隔他俩是不能这样的,难道说沈昭昭对他只是对朋友的友善?
朋友不好吗?不然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关系?
沈三七的脑中思绪翻涌,不敢细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难道是……夫婿?
刚冒出这个念头,沈三七一下子侧过身去紧紧搂着被子,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自己想什么呢!
沈昭昭对他有救命之恩,自己身份不明、无权无势,若对昭昭存了不单纯的心思,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恩将仇报?
思及此处,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对刚才脑中龌龊的想法十分悔恨。他默默为自己立下三条规矩:保持距离、禁止幻想、勤快干活。
闭眼,睡觉!
可是白天被她碰过的地方,还是热得发烫。
恍惚中,少女柔顺的青丝裹着他、缠着他,扫过之处热热的、痒痒的。他伸手拥着,是日光的热气与甜如蜜的花香。白生生的小手和脖颈,似有若无的轻轻划过,带来丝丝细微的震颤。
两人飘得高高的、远远的,一朵柔软的云将他们托住,像是一个愉悦、安全的宿巢。云端之上,眼耳鼻舌身意都变得无比清晰,愈发引诱人沉溺其中。
他忍不住睁眼细看,眼前竟只晃过一串摇曳生姿碧绿珠子。
“昭昭……”
沈三七晕晕醒来,感觉身下一片凉意,摸索过去,床褥全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