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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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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餐厅门口,暖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在冰冷的地面上交织。
“你说什么?”陈释盯着眼前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青年,眉头微蹙,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杨宥却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澄澈得惊人:“你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
“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见的第二面。”陈释的语气疏离而克制。
没想到这句话让杨宥眼睛一亮,唇角扬起欣喜的弧度:“你还记得我啊?!”
见陈释侧身要走,杨宥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那力道不重,却带着孤注一掷的依赖:“别走……我是认真的。”
在这一整天里,他滴水未进、无处可去,唯有在陈释身边才能维持真实的形体。这份突如其来的依赖,混杂着绝境中滋生的求生本能,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将眼前这个唯一能让他“存在”的人,镀上了一层特殊的光晕。
陈释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他抬手,一根一根掰开杨宥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动作坚决却不失分寸。
“你到底想干嘛?”他转身面对杨宥,眉头深锁,“什么叫跟你在一起?我上午也没有撞到你,还想让我以身相许不成?”
“以身相许?不是不是……”杨宥连忙摆手解释,眼神慌乱地寻找着合适的说辞,“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收留你?”
杨宥眼珠一转,一个借口迅速成形:“是这样的,我都成年了,我爸总是逼我做我不喜欢的工作。我实在受不了,就和家里断绝关系跑出来了。”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落魄,“可是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手机,也没有住的地方,就只认识你一个人,你可以帮帮我吗?”
“我们算认识?”陈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认识?”
杨宥从衣兜里取出那张保存完好的名片,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烫金字体:“陈释,玖伍文化传媒的……内容策划。”内心却忍不住犯起嘀咕:现在一个文化传媒公司的内容策划还有名片呢?!
他伸出手,笑容在路灯下格外明亮:“陈释,你好。我叫杨宥,今年22岁,是一名记——”他及时刹住,改口道,“无业游民。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
“陈释,23岁。”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后,陈释下意识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
两人在夜色中相对而立,两只手在夜色中交握,温度透过皮肤传递。杨宥的眼睛弯成月牙,那笑容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有找到归宿的安心,还有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悄然滋长的情愫。
夜色渐浓,路灯在寒风中晕开一圈圈暖黄。陈释看着杨宥脸上得逞的笑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迅速抽回手,正想取回名片,杨宥却敏捷地将那张小卡片抢回手中,看了一眼后又珍重地塞进睡衣口袋。
“你比我大。”杨宥眼睛一亮,突然凑近几分,声音里带着软糯的撒娇讨好,“陈释……哥…哥…哥……,我们现在算认识了吧,那你可以收留我了吗?”
陈释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我记得你说你是梦游啊……”
“我那时睡迷糊了,胡说的。”杨宥连忙编造借口,眼神飘忽。
陈释的视线落在他单薄的睡衣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确实还没醒,你不会是穿着睡衣从家里跑出来的,然后就在这附近逛了一天吧?”
“呃……一言难尽。”杨宥打着哈哈,见陈释转身走向摩托车,急忙拽住他的衣角。
那一刻,仿佛能听见小猫般可怜巴巴的呜咽声。陈释终于心软,叹了口气:“提前说好,我不会收留你太久,我不喜欢家里有别人跟我一起生活,你赶紧找到住的地方,尽早离开。”
“好!”杨宥的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
陈释将手中的袋子挂在车把上,从背包里取出一件超长羽绒服和一双棉鞋递过去:“穿上。你这身打扮,没等到我家就该冻成冰雕了。”
“谢谢啊,我快冻死了。”杨宥打着寒战,忙不迭接过来穿上,久违的暖意瞬间包裹全身,忍不住感叹:“你怎么像哆啦A梦一样啊……什么都有。”
陈释不自然地别过脸,抬手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道:“咳……之前放在公司的,拿回家洗。”
杨宥扯着衣服闻了闻:“很香啊,也不脏,洗什么?”低头看着那双略显笨拙的棉鞋,“不过……这要是双运动鞋就好了……”
“不穿给我。”陈释佯装恼怒地要去抢回棉鞋,“有穿的还挑,叫花子嫌米糙。”
“穿穿穿……不挑不挑。”杨宥灵活地侧身躲开,赔着笑系好鞋带,蹦跳到陈释面前,“走吧!”
陈释看着他的笑脸微微怔住,直到杨宥歪头露出疑惑,才倏然回神。
从摩托车后箱取出备用头盔,在杨宥伸手接过的时候,陈释故意没有松手。
两人各执一端,在夜色中形成微妙的僵持。
杨宥不解地抬眼:“怎么了?”
四目相对,他神色认真:“忘了说,我不喜欢女生。”
“啊?”杨宥搭在头盔边缘的指尖一抖。
“所以……还要跟我回家吗?”陈释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
杨宥只停顿了两秒,便用力将头盔扯过来扣在头上利落戴好:“走吧。”
两人跨上摩托车时,杨宥只是轻轻抓着陈释的衣角。陈释头也不回地开口:“你这么抓是想变成抛物线体验自由落体吗?抓好。”
“哦。”杨宥乖巧地应声,整个人贴上前去,手臂环住他的腰。
陈释的喉结轻轻滚动。短暂停顿后,他发动引擎调转车头,正好与十字路口对面的江冉四目相接。
路口的黄灯在三人之间明明灭灭,将这一幕染上危险而警示的色调。陈释的眼神冷峻如冰,江冉的目光则充满探究。而杨宥将侧脸贴在陈释背上,对这场无声的交锋浑然未觉。
摩托车轰鸣着驶离,只留下江冉独自伫立街角,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夜色如墨倾泻,城市的霓虹被拉成长长的光带。陈释的摩托车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切开凛冽的夜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平稳疾驰,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在夜色中回荡。
杨宥整个人伏在陈释宽阔的背上,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牢牢抓紧他在错乱时空中唯一的浮木。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依然能感受到陈释身体的温度和稳定的心跳。他死死攥着陈释腰侧的衣角,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眼前这唯一的依靠也会消失,自己又会变回那个无人可见、触碰不到实体的游魂。
他将脸埋在陈释的背脊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阵酸楚涌上鼻尖。他死死咬住下唇,努力压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一整天经历的茫然、恐惧和无助,在终于获得片刻安顿时几乎决堤。即便他再坚强镇定,面对身体虚实不定、时空错乱的诡异处境,也难免感到深深的彷徨与害怕。
陈释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腰侧那只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后那人细微的颤抖,以及努力压抑的呼吸,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车速。
原本疾驰的摩托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引擎的轰鸣变得柔和,仿佛怕惊扰了身后那个脆弱又倔强的灵魂。
冷色调的街景在他们身旁缓缓流淌,将这相拥疾驰却又各怀心事的两人,温柔地裹进城市的夜色深处。
深夜,摩托车沿着海岸公路驶入一片静谧的临海别墅区。车轮在洁白的三层别墅前缓缓停驻,前院的矮栅栏与细沙相接,再往前便是私人沙滩,月光下的海面泛着细碎的银光,潮声轻缓。
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暖黄色的光晕顷刻间流淌而出,室内的暖意瞬间包裹了两人。杨宥跟着陈释迈进玄关,视线立刻被客厅那整面弧形落地窗吸引。窗外,夜色中的海面平静而深邃,仿佛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绸缎,与室内温暖的灯光形成了恰到好处的对比。
“你家好暖和啊!”杨宥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陈释将一双软底拖鞋丢到他面前。杨宥一边穿上,一边忍不住环顾四周。
近六米的挑高客厅采用了典雅的现代中式风格,浅米色的墙面与深色胡桃木家具相得益彰,简约的水晶吊灯投下柔和的光晕,随处可见的绿植与软装为这个宽敞的空间注入了生活气息。
智能家居系统与暖黄基调的陈设装饰巧妙融合,处处透露着内敛且不俗的品位。
“哇~你家的装修真好,完全是我喜欢的风格。”他由衷地赞叹,目光沿着旋转楼梯向上望,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我可以看看吗?”
陈释背对着他走向餐厅,将手中的纸袋放在整块黑胡桃木雕成的餐桌上,只淡淡应了一声。
杨宥的目光掠过别墅走廊拐角处的电梯,忽然定在旁边一道不起眼的下行楼梯上。与其他区域的精致装修不同,这处仅三四级台阶的入口透着刻意的低调,但尽头的景象却让他怔住了——
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色金属门,门侧嵌着一块泛着幽蓝微光的电子面板,隐约可见指纹识别区和数字键盘的轮廓。
他好奇地伸手指向那里:“这楼梯下行是?”
陈释的视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扫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许遮掩:“杂物间,里面都是些用不上的旧东西,脏得很。”他顿了顿,特意补充,“你住在这儿的期间,不要进去。”
杨宥乖巧地点头,连声应道:“不去,不去,我不去。”,垂眸掩去眼底的疑惑。
他垂下眼帘,心底却犯起嘀咕——果然无法共情有钱人。一个杂物间竟需要如此防备……目光又一次掠过那道冷光的电子锁,但转念一想,谁都有不愿被窥探的角落,倒也正常。
杨宥默默将好奇压进心底,他走过开放式厨房,指尖拂过光滑的大理石台面,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暖风,不禁抬头看向头顶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诶~你家不是有地暖嘛?怎么还开空调?你怕冷?”
没听到回答,他也不在意,轻手轻脚地走上通往三楼的旋转楼梯。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是一间面朝大海的书房,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的巨大沙发,正对着窗外无垠的海景。
最终,他在三楼尽头的那间卧室门前停住脚步。这间房也拥有一整面落地窗,此刻,海浪仿佛就在窗外轻声絮语。
他在心里暗叹:没想到这人的审美倒是很对我的口味,这个房间是谁住的啊,可真好!
他背对着楼下,难掩兴奋地问:“你家装修得实在是太好了,这简直是我梦中情屋啊,那我睡哪个房间呀?”
转身时,正好对上陈释从楼下投来的目光。
杨宥声音里带着期待,再次确认:“我住哪个房间呢?”
“就你面前这间吧。”陈释的语气依然平淡,听不出情绪。
“真的?”杨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太喜欢这个能听见海浪声的房间了。
“嗯。”陈释说完,拿起玄关处的文件,走向客厅里那张面向大海的宽敞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一本《西西弗的神话》,精装封面上烫金的书名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杨宥开心地快步跟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语气格外认真:“谢谢,再次感谢你收留我,还把那么好的房间让给我住,我——”
“没有让给你,”陈释头也不抬地打断,手中的笔在文件上标注着,“那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而已。”
“那也还是很感谢你……”杨宥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你不会懂,你帮了我多大的忙。”
陈释的笔尖在文件上划过,突然重重涂改了几笔,叹了口气合上文件。他拿起茶几上的书,这才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宥迅速调整表情,扬起一个笑容。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杨宥顿时有些尴尬,耳根微红,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咳咳……嗯……你吃饭了没啊?”
“嗯。”陈释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书页上。
“哦。”杨宥丧气地应了一声,垂下肩膀。
当饥饿的抗议再次响起时,他只能再次用清嗓子来掩饰尴尬:“咳咳……”
在重复了两次之后,陈释终于从书页间抬眸看向他:“你是一个人在我旁边组乐队呢吗?”
“不好意思……”杨宥耳根更红了。
“你还没吃饭?”
“嗯。”他可怜巴巴地点头。
陈释用下巴指了指餐桌上的纸袋:“桌上有我晚上从餐厅打包的宵夜,不介意的话,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介意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杨宥连连摇头,内心雀跃:都两天没吃饭了,还要啥自行车啊,先吃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