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旧录》幻想空间ITEA

4、微隙星痕

　　紫凌的声音落下，那句“星序重归之日，即是本源苏醒之时”仿佛还在空气中振动。
　　明彩与明调对视了一眼，她们眼中确实有惊讶，但这惊讶却迅速被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感所取代。她们没有多问，只是对待紫凌的态度中，那份恭敬里似乎多了一丝更微妙的了悟。
　　而琳晞对此刻微妙的气氛浑然未觉，她的目光在格架上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停在与那本预言画册并排平放的另一件物品上——一卷以暗金色带子精心束起的皮质卷轴。它的存放方式与周围被仔细捆扎的古老书卷截然不同，似乎被赋予了同那本画册一样的、可被随时查阅的地位。
　　“那个……”她小声说，带着纯粹的好奇，手指向那卷独特的皮质卷轴，“又是什么？”
　　明调小心地将那本刚合拢的皮质画册归还原位，为即将展开的更大卷轴腾出空间。
　　与此同时，明彩已上前一步，小心地取下了那卷以暗金色带子束起的卷轴。
　　当卷轴在阅览桌上被徐徐展开时，其尺寸立刻显现出与先前画册的截然不同。
　　厚重的皮革图卷在桌面上不断延展，最终竟严丝合缝地几乎将整个阅览桌面完全覆盖。
　　那些复杂而精密的线条与古老的符号，便在这片极具分量的基底上完全显露出来，仿佛一座微缩的、沉睡的城池，在此刻被悄然唤醒。
　　鞣制皮革上，复杂而精密的线条随之呈现，勾勒出建筑的剖面、流线型的结构以及各种难以理解的节点注解。
　　“这是什么？”琳晞凑更近了些，好奇地看着那些交织的图形。
　　紫凌沉默地凝视着图纸。那上面低矮流线的轮廓，层叠的导风结构，都与她们刚刚走过的、那座坚实而高大的城堡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一种精妙的、超越现实城堡的构思，凝固在古老的皮革上。
　　“这图纸上的建筑”紫凌终于开口，带着一丝审慎，“看上去……和城堡有些相似。”
　　明彩的目光跟随着紫凌的视线，仔细审视图纸上的布局与注解，随后以专业的口吻确认——
　　“您的观察确实无误。这份图卷描绘的正是城堡的建筑蓝图，现存的城堡结构，其核心布局正是依据这份相传为神明遗留的手稿构建的。“
　　“神明的……手稿？”
　　紫凌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精细的线条上。一种明确的疏离感弥漫开来——这东西被指认为与她息息相关，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源自本能的联系。
　　琳晞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悬在图纸上方，虚虚描摹着一个流线型的结构，金色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小声嘟囔着：“这么复杂又漂亮的东西……真的会是我们……‘以前’留下的吗？”
　　这一次，紫凌没有陷入无言的空茫。她仔细地看着那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和超越现实的设计，一个更深、更隐秘的念头悄然浮现。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声音平静，紫色的眼眸中，迷茫沉淀为一种探究的专注。“但若这真是‘我们’所留，为何独独留下它？一个如此清晰，却又被我们彻底遗忘的……起点？”
　　这个想法带来一丝寒意，却也点燃了微光。那份被奉为起源的手稿，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份蓝图，更像一个被刻意设置的路标，指向迷雾的深处。而留下它的人，或许正是失忆前的自己。
　　她的目光化作了无声的探针，在皮革的纹理间游走。
　　时而停留在某个结构转折处，试图解析其中蕴含的力学逻辑；时而对比着图纸与记忆中城堡实体的差异，在脑海中构建着两者叠加的虚影。
　　那些被后世简化或舍弃的细节，如同散落的密码，吸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试图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运转——就像齿轮渴望卡入正确的凹槽，却始终差了最关键的一环。这种近乎本能的推演在意识深处无声地进行着，直到——
　　“唔……“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小的哈欠从身旁传来。紫凌的思绪猛地被拽回，她转过头，看见琳晞正用力揉着眼睛，原本明亮的金色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困倦的水雾，连脑袋顶上那对蓬松的耳朵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紫凌……“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几乎像是在梦呓，“这些弯弯绕绕的……看得我头昏……我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紫凌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深深抵住了阅览桌的边缘。
　　她缓缓松开手，感到一阵因过度专注带来的晕眩。她看着琳晞疲惫的小脸，意识到她们今天接收的信息确实已远超负荷。
　　那些宏大的、充满谜团的词汇，对于此刻连站稳都需努力的她们而言，太过沉重了。
　　“好。“她将那些翻涌的疑问暂时封存，轻声应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两人转身离开图书室，明彩和明调默默跟在身后。走出图书室，琳晞几乎整个人靠在紫凌身上，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紫凌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来路记得一清二楚。城堡内的微风依旧轻拂，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躁。
　　紫凌感觉到琳晞的呼吸变得沉缓绵长——她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紫凌轻轻将她背起，这个动作莫名地带来一丝模糊的熟悉感，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做过。
　　两个人体重相仿，再加上琳晞完全放松的睡姿，让紫凌的脚步有些踉跄，走起来左摇右晃。
　　明彩和明调跟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既想上前帮忙，又怕打扰她们。
　　明调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但紫凌坚持将琳晞背回了房间，并婉言谢绝了——她隐约觉得这个举动触动了什么，需要独自体会。
　　将琳晞安顿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时，看着那张陷入柔软枕头、毫无防备的睡颜，紫凌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这个全然依赖着她的存在，像暴风雨中唯一的锚点。
　　不需要理解复杂的身世，不需要面对令人不安的真相，只要看着这平稳的呼吸，触碰这温热的脉搏，就能确认自己并非完全漂浮在虚无之中。
　　明彩看了看时间，轻声对紫凌说：“快到晨中时分了，稍后会设宴，到时候我们会来提醒您。您也休息一下吧。”
　　紫凌只是静静凝视着琳晞的睡颜，淡淡回了句：“好。”她的思绪，显然已飘向远方。
　　明彩和明调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细心地将房门带上。
　　明彩和明调穿过安静的走廊，在艾尔娜的办公室门前停下。门虚掩着，她们轻敲两下后推开。
　　艾尔娜正坐在桌前，指尖按压着眉心，手边堆着待处理的文件。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但笑容依旧温和得体。
　　“回来了？”她放下手，“她们都安顿好了？”
　　“是，琳晞已经睡着，紫凌也回房休息了。”明彩上前一步，语气平稳地开始汇报，“艾尔娜管家，在图书室遇到一个计划外的状况，需要向您汇报。”
　　“请说。”艾尔娜的目光专注起来。
　　“我们按计划带她们熟悉图书室。”明彩叙述道，“紫凌对书架上的现代文字似乎感到陌生，没有表现出解读的意图。但在经过古籍区时，她停下了脚步，对里面的古老文献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注，并主动走了进去。”
　　她继续详细说明：“我们跟随进入后，紫凌在内部区域缓慢浏览。随后，她在一个靠近里面、不太起眼的阅览格架上，对一本皮质画册产生了兴趣。在明调为她翻阅时，一枚我们从未记录过的书签从画册中滑落。”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发展”明彩的声音保持专业，“当书签背面那行古老文字显露时，紫凌低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星序重归之日，即是本源苏醒之时’。”
　　“在那之后”明彩顺势补充道，“她们又一同观看了与画册并排存放的城堡原始设计手稿，对图纸上的宏大结构与线条表现出好奇。但核心的意外，仍是那枚书签。”
　　艾尔娜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书签的来历确认了吗？”
　　“已初步检查”明彩回答，“墨迹与材质均与画册本身年代吻合，但那种文字样式极为特殊，不在我们的已知目录内。可以确定，这是一件未被登记的遗存。”
　　艾尔娜靠回椅背，沉吟片刻：“那本画册的原始归档记录必须立刻调阅。最后一次查验记录、当时有无书签记载，这些都要彻底核查。”
　　她的思路清晰冷静：“书签本身需要专业鉴定，分析成分和来源。同时核查近期所有有权限接触古籍区的人员记录。”
　　“对于她们两位”艾尔娜继续道，“维持常态，不必特意提起。但之后可以适当增加在古籍区的停留时间，观察她们是否还会对其他文献产生特殊反应。”
　　她看向两位女仆，语气郑重：“这件事要谨慎处理。在查明书签来历前，古籍区的访问需更加留意。”
　　“明白。”明彩和明调齐声应道。
　　“辛苦了”艾尔娜的神色缓和下来，“先去休息吧，稍后的宴会还需要你们。”
　　明彩与明调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重归寂静。艾尔娜依旧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没有立刻起身。
　　她微微向后靠去，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眉心，目光却已穿过玻璃，投向窗外。
　　天际的色泽正从明灿转向一种更为沉静的暖调，预示着临午时分的临近。那份关于未知书签的汇报，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平息。
　　“在古籍区深处发现的未知书签……”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微不可闻，“这究竟是谁留下的讯息？”
　　也正是在这思绪翻涌的静默时刻，清越的钟声恰在此时穿透石壁，悠然而至，打断了她的沉思。
　　艾尔娜闻声抬眼，眸中的思绪瞬间收敛。她稳步起身，动作流畅而从容。对她而言，钟声即是号令——她需要立即前往宴会厅，进行最后的巡视。
　　当地步履沉稳地穿过走廊时，城堡已在钟声的召唤下苏醒。仆从们的身影在各处有序穿梭，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着最后准备。
　　时间在钟声的余韵中又流淌了一阵……餐点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彩与明调才出现在紫凌与琳晞的房门前。
　　轻叩房门得到应允后，两位女仆端着温水与软毛巾走了进来。
　　“临午时分了”明彩语气温和，“宴会即将开始，让我们服侍您梳洗准备。”
　　琳晞拥着被子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发梢还翘着几缕不听话的金丝。
　　直到明调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脸颊，她才像被阳光唤醒的花朵般，眼眸重新变得明亮。
　　紫凌则已站在镜子前，自行梳理着长发。
　　梳洗更衣后，她们跟随女仆穿过回廊。此时的走廊比清晨热闹许多，不同岗位的人员在此交汇、点头致意，而后又各自朝着工作或用餐的方向散去，构成一幅井然有序的日常图景。
　　当她们抵达餐厅时，艾尔娜正站在主桌旁。热气腾腾的菜肴已通过专用的传菜通道从上层厨房送达，由侍者们精准地分送到各张餐桌。
　　见到她们，艾尔娜立即迎上前，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
　　“休息得可好？”艾尔娜关切地问道，目光柔和地扫过两位少女，尤其在那稍显沉默的紫凌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琳晞立刻扬起笑脸，金色眼眸里漾着满足的光：“嗯嗯！睡得很舒服呢。”她说着，还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模样娇憨。
　　艾尔娜被她逗得微微一笑，随即看向紫凌，语气温和地追问：“紫凌呢？看你的头发梳理得这样整齐，想来休息得也不错？”
　　紫凌迎上她的目光，对于这细致的观察略微一怔，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她顿了顿，似乎在学着组织更长的句子，声音虽轻但清晰：“比之前……感觉好些了。”
　　“那就好。”艾尔娜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由衷的欣慰。
　　她注意到琳晞的目光已经开始好奇地往热闹的餐厅里瞟，便适时地结束了寒暄，优雅侧身，对明彩与明调微微颔首。
　　明彩会意，上前半步欠身：“两位请随我们来。”
　　琳晞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高高兴兴地跟着女仆往前走。紫凌也迈开脚步，但在经过艾尔娜身边时，几不可查地放缓了半步，如同一次无声的致意。
　　在两位女仆的引导下，她们再次步入餐厅。与早餐时那种空旷、寂静，只有一张桌子铺着桌布的冷清感截然不同，眼前的景象让她们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愣。
　　数十张餐桌尽数铺上了挺括的洁白桌布，如同雪后初霁的原野。餐厅里呈现出一幅流动的盛宴图景——
　　台阶下的圆桌区几乎坐满了人，大约有二三十位城堡的职员和他们的家眷正在用餐。
　　在靠近门口的区域，还有少量已完成用餐的人员正轻声交谈着起身，将座位让给新一批安静等候进入的职员。
　　仆从们穿梭其间，利落地收拾着空出的桌位，重新摆上洁净的餐具，整个流程如同经过精密设计的仪式，忙碌却不见慌乱。
　　空气中流动着杯盘轻碰的脆响、压低的交谈声汇成的嗡嗡背景音，以及食物散发出的、更为复杂诱人的香气。整个空间虽然谈不上喧闹，却充满了一种踏实而鲜活的生活气息。
　　琳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突然变得“完整”和“热闹”起来的地方，尤其对那有序流动的人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紫凌的目光则快速扫过全场，将这份喧嚣与早餐时的宁静进行着无声的对比，她注意到那些进出交替的人群，以及仆从们高效的动作。
　　心底那份关于“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的疑问，似乎又有了新的、更具体的材料。
　　艾尔娜适时地引导她们走向餐厅最深处那略高出地面的主桌。当她们在长桌前坐下时，能感觉到来自圆桌区域的许多道目光——好奇的、敬畏的、友善的——都悄悄地汇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