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旧录》幻想空间ITEA

10、微光试步

　　清晨的光线斜斜地洒进套间的小客厅。琳晞正趴在沙发边缘，专注地用指尖轻轻拨弄明调尾巴尖那簇颜色稍深的绒毛——这是狐族之间常见的亲昵举动，就像幼崽会通过触碰长辈的尾巴来表达依赖和寻求关注。
　　明调好脾气地任由她玩闹，只是尾巴尖无意识地随着她的触碰微微颤动，手里还稳稳地端着刚沏好的花茶。
　　紫凌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一本厚重的《行星治理系统：圣司权柄溯源》摊开在身前的玻璃茶几上。清亮的晨光透过玻璃，映得书页上“初始授权与系统分化”的章节标题分外清晰。她目光沉静，正逐行研读着那段塑造了当下世界格局的、关于权力起源与演化的古老历史。
　　这时，明彩捧着两套折叠整齐的衣物走了进来。那是两件完全相同的丝绒绑带连衣裙，采用了温暖雅致的浅杏色，如同初熟的杏仁。搭配的是白色的过膝长绒袜，以及两件米白色的长款精纺绒毛外套。
　　“明彩姐姐！“琳晞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她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好奇地凑过去，“这是新衣服吗？好漂亮！“
　　明彩的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将外套轻轻展示给她们看：“是呀，这是外出用的便服。上晨外面凉，需要这样穿才暖和。等我们到了商业区，下晨也差不多到了，那时候日头暖起来，说不定就可以把外套脱掉啦。”
　　“去外面？！”琳晞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她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捧起那件米白色外套就往身上套。袖子有些过长，明彩见状，含笑俯身，娴熟地帮她将袖口轻轻挽起两折，露出纤细的手腕。
　　紫凌的目光从玻璃茶几上摊开的《圣司权柄溯源》上抬起。听到“外出”二字时，昨日书房里艾尔娜那严肃的神情与告诫瞬间浮现——“原教旨主义者会要求你们立刻展现神迹”“野心家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那些将她们与外界隔绝的、沉重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选择研读这本《圣司权柄溯源》，正是为了理解艾尔娜口中那个需要如此严防死守的世界，理解那份“保护”背后严酷的逻辑。可为何就在此刻，那个构筑起无形高墙的人，却亲自下令开启了一道缝隙？
　　“紫凌，我们也快去换衣服吧！”琳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已经拉着明彩的手，兴高采烈地朝自己的卧室跑去，嘴里还嚷嚷着，“明彩姐姐快来帮我，这个带子好像有点复杂！”
　　紫凌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后，随后收回目光，默默拿起沙发上属于自己的那套衣物。“我自己可以。”她轻声对留在原地的明调说道，随即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尚未完全拉开，只有一道光隙投入，在深色地毯上切出一线明亮。紫凌走到床边，将外出服放下，手指灵巧地解开了身上那件最薄款的浅灰色丝质居家便服的纽扣。她将其整齐叠好放在枕边，然后才开始换上那套外出的行头。
　　过程并不算十分顺畅。丝绒连衣裙背后的绑带需要交错系紧，白色的长绒袜需要小心地拉平整。但她拒绝求助，只是凭着观察和耐心，一点点地整理妥当。当她最后穿上那件米白色的长款外套时，镜中映出的已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城堡深处的迷茫身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敲门声，随即房门被推开。艾尔娜站在门口，她的目光快速掠过已经穿戴整齐的紫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看来你都准备好了。”艾尔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她走进房间，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我猜，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关于为什么是现在，关于为什么突然允许你们外出。”
　　紫凌转过身，紫色的眼眸对上来者的视线：“这本书”她指了指被自己带进来、此刻放在床头柜上的《圣司权柄溯源》，“我刚开始读。它告诉我权力需要根基和演变。而你的决定，似乎与它告诉我的、也与你自己之前所说的……不太一样。”她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困惑：“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绝对隐藏’的策略？”
　　艾尔娜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让清冷的晨光完全涌入房间，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因为我发现，‘绝对隐藏’本身，正在成为最大的风险。”她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坦诚的疲惫，“一座完美的温室，养不出能经历风雨的植物。更重要的是……”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紫凌：“你通过观测发现‘空无’的事实，以及你昨天的质问，都证明了纯粹的隔绝已然无效。你已经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头脑去质疑。与其让你在信息的真空中独自摸索，被片面的知识和自身的疑虑所困，不如由我为你打开一扇窗，让你在一个可控的、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开始学习如何分辨真实的世界。”
　　“这次外出，不是放松警惕，紫凌。”艾尔娜的语气郑重起来，“这是一次实践课。主题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好你们最特殊的部分，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观察和体验。”
　　紫凌静静地听着，她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出游，这是一个信号，是艾尔娜教育方式的转变，也是一场更为精密的保护与考验的开始。
　　“我明白了。”紫凌点了点头，伸手最后整理了一下外套的衣领。
　　“明白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艾尔娜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记住，在外面，你和琳晞只是两名普通人。不要表现出对常识的过度陌生，不要追问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历史，最重要的是，不要显露任何……超越常理的能力或认知。”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紫凌，将最核心的托付说了出来：“明彩和明调会一直在你们身边，但总会有她们视线被阻隔，或者反应不及的瞬间。”
　　“紫凌”
　　艾尔娜叫了她的名字，带着沉甸甸的期望，“如果出现那种情况，保护好琳晞，也保护好你自己。她的心性纯粹，容易放松警惕……我就说到这里，剩下的，要靠你了。”
　　这番话，将一份清晰而沉重的责任放在了紫凌肩上。她并没直接说“注意安全”，而是交代了必须铭记的内容。
　　紫凌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深深地点了点头。
　　紫凌与艾尔娜从房间出来时，明调正静立在客厅中央等候。琳晞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她与明彩模糊的交谈声，夹杂着衣料窸窣和琳晞偶尔因绑带纠缠发出的、带着点懊恼的嘟囔。
　　不一会儿，房门被完全推开。琳晞像一只被精心打扮好的洋娃娃，雀跃地出现在门口。浅杏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白色的长绒袜包裹着她纤细的小腿，只是仔细看去，一边的袜口微微有些褶皱，背后的绑带也系得略显松散，带着她独有的、不拘小节的活泼。
　　“看！我好看吗？”她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金色的发丝与裙摆一同扬起，脸上是全然的兴奋，对外出的期待已经冲淡了一切其他情绪。
　　随后，她跑到紫凌和艾尔娜面前，仰起脸，金色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烁着期待：“我们都准备好啦！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艾尔娜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而不失严肃的笑意，她伸出手，细心地将琳晞背后有些歪斜的绑带重新理正，然后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琳晞齐平。
　　“琳晞，现在我们要做一个重要的约定。”艾尔娜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目光柔和而坚定地看着她，“到了外面，无论遇到谁，无论对方多么友善，都绝不能提起你们是神明这件事。这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秘密，能做到吗？”
　　她的手轻轻落在琳晞的头顶，安抚般揉了揉那柔软的金发，等待着她的回应。
　　琳晞眨了眨眼睛，认真消化着这条规则，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绝对不说！”
　　明调将手中的茶盘轻轻放在身旁的移动茶水车上，转身从车下层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材质特殊的白色扁盒。她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片独立包装的、如同厚重织物般的浅褐色贴片，隐约散发出淡淡的、类似草药的清苦气息。
　　“出门前，还需要做一点小小的准备。”艾尔娜的声音依旧柔和，她接过包装，而后转向紫凌，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
　　紫凌顺从地坐好，微微仰起脸。她能感觉到明调的指尖带着那微凉的、富有弹性的凝胶贴片，精准地按压在她的额心正中央。一种被紧密覆盖的、略带压迫的异物感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持续而清晰的微凉，仿佛在那片皮肤下缓缓晕开。
　　明调仔细地将贴片边缘抚平，确保其牢固贴合，随后退开半步，轻声询问：“感觉如何？有任何不适吗？”
　　紫凌微微蹙眉感受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明调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琳晞。
　　轮到琳晞时，她学着紫凌的样子仰起脸。当那带着药草气息的贴片贴上额头时，她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小声嘟囔：“凉凉的，还有点怪怪的味道……”
　　同样地，明调为她抚平贴片后，也细致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柔声问道：“这里会感觉闷或者不舒服吗？”
　　琳晞眨了眨眼，肯定地摇头：“不会。”
　　确认一切无误后，艾尔娜的目光敏锐地扫掠过两人额头上那并不算美观、却至关重要的浅褐色贴片，最终定格在她们的眼睛上。
　　她声音平稳：“如果觉得不适，或者只是想回来了，告诉明彩和明调就好。我今天还有些工作，就不陪你们了。”
　　话音刚落，琳晞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方才的兴奋劲儿像是被戳了个小孔，微微泄了些气。艾尔娜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琳晞理了理额前几缕不听话的金发，动作轻柔。
　　“玩得开心些。”她补充道，目光温和地扫过琳晞，最后与紫凌的视线短暂交汇。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步伐干脆利落，将那方充斥着期待与些许不安的小天地留给了她们。
　　紫凌目送着艾尔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这才收回目光。她看向琳晞，只见对方已经重新振作起来，正拉着明彩的手，小声而急切地追问着商业区可能看到的趣物。
　　在明彩与明调一前一后的引导下，她们沿着宽阔的廊道下行，穿过一楼那片开放式的办公区域。这里与她们平日所见的城堡生活区氛围迥异，空气中有纸张和墨水的气味，穿着笔挺制服的人们穿行其间。她们没有停留在此处，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侧门。
　　沿着门后的楼梯向下走去，空气里办公区的那点暖意和墨香迅速褪去，被一种带着微凉潮气的、略显沉闷的气息取代。楼梯转角处安装的节能灯投下略显生硬的白光，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切割出大块大块的、边界分明的光斑。
　　楼梯底端连接着的，直接便是一个略显空旷的地下车库入口。粗壮的承重柱规律地分布着，地面是大片无缝的浅灰色环氧磨石，泛着均匀的丝光。几道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幽光的深色造物，静默地置于远处划定的区域之中，如同休憩中的温顺兽类，其低伏的姿态与地面浑然一体。入口坡道方向有自然光透入，在清冷的空气中勾勒出悬浮的微尘。
　　“啊啾~”
　　“总感觉这里有点冷。”琳晞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不自觉地朝紫凌靠近了一步。
　　紫凌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沉淀下来的凉意，轻声分析道：“像地下岩洞一样……缺乏日照，石壁又在持续散热，气流也滞缓。”
　　“唔，不止是那样”琳晞摇了摇头，金色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冷，好像会在哪个拐角，突然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
　　“是嘛”一旁的明调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放得更轻，“据说，过于空旷安静的地方，总会藏着一些……不知名的小动静。不过请放心，无论这里有什么，它们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一盏照明灯似乎因接触不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让那片区域的阴影随之猛地一晃。
　　“呜哇！”琳晞立即抱紧了紫凌的手臂，惊慌地说：“紫凌，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紫凌顺着她指的方向凝神望去，那片重新稳定下来的阴影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啊”她收回视线，略带无奈地看向琳晞，“你昨天晚刻是不是又看那部《幽影谜案》看到忘记时间了？”
　　虽然这几天紫凌一直沉浸在书本里，但她确实留意到琳晞最近迷上了那些充满悬疑色彩的影剧。
　　明彩率先走向其中一台线条流畅的深色载具。只见她将手掌轻按在光滑的外壳某处，一道微光扫过，原本严丝合缝的舱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入口。她利落地侧身进入驾驶位，内部的控制面板随之次第亮起柔和的指示灯光。
　　明调适时上前，对紫凌和琳晞做了个引导的手势：“请先入座。“
　　琳晞好奇地探头望了望舱内，小心翼翼地跟着紫凌坐进了宽大的座椅。待她们坐定，明调俯身探入舱内，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取过座位旁的黑色束带。
　　“可能会稍微有些束缚感。“随着一声清脆的“嗒“声，卡扣稳稳合拢。她随即转向紫凌，以同样熟练的动作为她系好。“这是必要的措施，在行程中，它可以保障你们的安全。“
　　确认两人都已妥当，明调这才利落地坐进副驾驶位，系好自己的束带。
　　几乎在她坐定的瞬间，一阵低沉而平稳的嗡鸣自载具深处响起。紧接着，是气流被剧烈扰动时特有的、如同穿过狭管般的轻微嘶声，脚下的地板传来几乎难以察觉的悬浮感。载具底部及侧面的几处格栅悄然开启，排出带着些许热意的空气——那是斥力引擎在持续供能与调整斥力强度时必要的散热。
　　前方的光线逐渐变强，取代了车库内的人工照明。载具轻盈地驶出地下通道的出口，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晨光笼罩的内庭广场。不远处，那道巨大的、雕刻着家族徽记的城堡主大门巍然矗立。
　　载具略微调整方向，平滑地穿过了敞开的门洞，将城堡的内景留在了身后。门外的世界豁然开朗，未经修饰的自然风光与城堡内井然有序的景观形成鲜明对比，更加明亮开阔的晨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载具外壳上。
　　随即，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升力将她们轻轻按在座椅上。除了脚下传来的微弱嗡鸣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悬浮感，再无其他动静。窗外的地面匀速下沉，粗壮的门柱顶端很快与视线平齐，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拱窗与方柱的城堡立面，以及餐厅等区域的成排窗户……当升势停止时，她们已悬浮在足以俯瞰整个城堡建筑群的高度。
　　琳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直到确认这奇妙的上升平稳得如同站在地面上，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哇……”琳晞发出不可思议的轻叹，整张脸几乎要贴到舷窗上，“它……它就这样飘起来了？像一片叶子被风托起来一样！原来从上面看，城堡是这样的！”
　　“很棒的比喻，琳晞小姐。”前座传来明调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她侧过身，耐心地解释道，“它确实是依靠斥力场‘飘’起来的。不过，它可比风中的叶子听话多了，会严格按照我们设定的路径，又稳又准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紫凌没有接话。她的视线静静地穿过琳晞兴奋的背影，凝望着窗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她们所居住的“家”的全貌。一种难以名状的触动，在她心底悄然蔓延——那并非纯粹的惊叹，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了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是如此真实、庞大，而又陌生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