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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妖鬼 ...

  •   夜色深沉,月光洒进卧房。
      李蕴只着中衣,合上支窗回到床边坐着,低眉顺眼。

      沈青川依旧躺在罗汉床上。
      书在眼前,他的眼珠在同一行滚了多遍,却读不进一个字。

      自周氏带人走后,李蕴便蔫了吧唧的,连流云送来的藕粉桂花糖糕也一口不吃。
      似乎因下午之事备受打击。

      然而他在书房里,从碰巧开开的窗户缝里看到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飞来院里的麻雀吵吵,围着粉衣翩跹的女子飞上飞下,蹦来蹦去。她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前,企图与麻雀们沟通。
      “嘘!”
      “安静!”
      “我夫君在睡觉!”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无外乎这几句。

      饿极了的麻雀哪会听她的指挥。没在槐树下找到吃剩的饭,转而扑向卧房。
      卧房的圆桌上还摆着未撤的午膳。
      流云一日来南清院三回,未用完的午膳等到送晚膳时撤走,晚膳则直接倒进院外一里远的石槽中喂阿黄。

      想起沈青川昨日将剩饭倒在一起,摆到槐树之下的情景,李蕴明白过来,提起繁复冗杂的裙摆和麻雀们一起冲向卧房。
      她来势汹汹,飞到一半的麻雀像被风吹散的落叶,四下逃开。李蕴三下五除二混好剩饭,神气十足地捧着碗来到了院子另一角,书房的斜对面。

      摆好碗,她安静退到一边蹲下,给麻雀们让出一片天地。
      院中槐树多年未发芽,无遮无拦的天空被院墙与屋檐切成四方形。
      李蕴蹲在台阶沿,手撑脸颊,眼睛因阳光微微眯起,却不情愿闭上,粉袖顺白皙的手臂滑落,在膝盖堆叠。
      她仰起脸,用笑迎接金子般的阳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蕊。
      她与这死气沉沉的院子,格格不入。

      喂小麻雀时看着还挺有兴致,怎么进屋后垂头丧气。
      甚至不看他了。

      “明日回门需早起,要穿的衣裳你可备好?”
      “回夫君,备好了。”
      “我的呢?”
      李蕴终于看他。沈青川别扭道:“我的意思是,明日回门的衣裳,你替我选。此后,皆如此。”

      “是。”李蕴应下。
      打开衣柜,李蕴默默叹气。全是白衫,纹鹤纹云,有什么区别。
      她估摸着明日的天气,选了件薄的内衫配厚的外袍,热了脱冷了穿,差不多就行。

      将衣裳挂上衣桁,李蕴垂眼问道:“夫君,这样穿可好?”
      “好是好……你穿什么?”
      “我……妾身?”沈青川话头转得太快,李蕴没跟上。
      “嗯。那里有旧时衣裳,你再翻找翻找。”沈青川朝衣柜旁的木箱点了点,“选件与你同色的。”
      “是。”

      抱下衣裳放回衣柜,李蕴走到盖了一层灰麻布的木箱前。
      说什么让她选,还不是他做主。折腾来折腾去,她想睡觉啊啊啊。
      随手揭开麻布,下一秒,漫天灰尘向毫无防备的李蕴袭来。

      “咳咳咳……”
      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在身前挥动,李蕴狼狈地躲开肮脏的灰尘,掉在身后的灰麻布在烛光中现出一点本色。
      不是灰麻布,是蓝麻布。

      “额……忘了说,木箱许久未启,应当落了不少灰……”
      沈青川心虚解释。
      捏衣袖的手收紧,李蕴背对沈青川,柔声道:“不妨事,夫君。”

      木箱置于墙角,此处未设烛台,另一端的烛火被高大的衣柜挡住。没有光,只有严严实实投下来的阴影。
      李蕴端下身后烛台,放于靠墙而立的箱盖之上。

      方才暗着光,以为是墨色衣裳。她还想沈青川挺有意思,黑袍白衫,配上他的名,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如今烛光一照,方看清是绛紫锦袍。再往下,色彩之丰富华丽,可以说与她的衣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大少爷的病自小便有,为养病而穿白衫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她又打开另个木箱。这次有了经验,她动作慢慢,灰尘来不及反应便与箱盖一起贴上墙。
      这箱中为内衬,亦是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想来先前她在衣柜中翻出的蓝衣,当为漏网之鱼吧。

      李蕴挑挑拣拣,看得眼花缭乱,最终还是取出第一件绛紫外袍。想着内里反正都要被盖住,便随手抓了件顺眼的。
      绛紫外袍搭在淡紫衣裙旁,沈青川满意地点点头,合上书放到枕边。

      以为他就要睡,李蕴犹豫:“夫君,衣裳……不用洗洗吗?”
      想起衣箱上厚厚一层灰,便可预料这些衣裳堆了多久。虽然没闻见霉味,但不洗洗就直接穿,真的好吗?

      见李蕴难掩嫌弃的眼神,沈青川无奈:“你放外面石桌上,自有人取走洗好送来。”

      “?”
      田螺姑娘?

      “是流云。”沈青川道,“放好衣裳便熄灯睡吧。”
      “是。”
      “今日之事别放心上,周氏向来如此。”他躺下转过身,薄被掖到颈间,“我虽无用,但护一个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手中外袍面料柔软,所绣纹案华贵,与肌肤相贴之处温暖。
      推开房门,习习凉风扑面而来。无人的院子中,槐树影在青石砖上张牙舞爪。
      李蕴拢着衣裳,小跑将外袍扔到石桌上,转身时停步,想了想,又将外袍叠好拍了拍。
      刚刚听见的谎话,也丢在这好了。

      卧房门再次关上。
      没过多久,摇曳的烛火一团团熄灭。
      一道黑色身影自夜幕中跃下,停在石桌前。

      次日,李蕴醒得比天早。
      她蹑手蹑脚换好衣服,披散黑发去推门。她尽量地慢,尽量地轻。奈何门实在老旧,“吱呀”声落在寂静的房中如雷一般。
      好不容易推开一道缝,李蕴偷偷回头看睡在榻上的沈青川。
      还好,没醒,睡得正熟。

      从门缝往外望,石桌上空空如也。
      洗衣服不难,可夜里没有阳光,流云能弄干衣服吗?

      头顶的屋檐忽然传来声响。
      李蕴疑惑地抬头,声音又消失了。
      紧接着,一人自书房房顶纵身跃下,落地时如猫一般,足尖点地,悄然无声。
      是流云。

      被分配给沈青川当差,他也是惨。
      李蕴莫名对流云同病相怜起来。

      流云走到石桌旁,动作做到一半,忽若有所觉地停下。叠好的外袍放在食盒之上,他提着食盒,向卧房走来。

      李蕴惊,来不及关门,三两步飞奔回床钻进被窝。躲在被子里,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她只是好奇罢了。早知就不看了。

      然而过了许久,始终未传来敲门声。
      李蕴面朝里蜷缩着,不知为何想起先前所读的杂谈。也许此时她转过身,就会与化为猫妖的流云对上眼,被利爪扼住喉,吸干精气气绝而亡!

      心跳渐渐慢下来,身后却响起脚步声。
      原本定下来的心重又悬回嗓子眼。
      她没听见沈青川下床的声音。难道是流云?主子在睡觉,他进来做什么!沈青川怎么睡得那么熟。不该醒的时候醒,该醒的时候不醒。

      她紧闭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在床沿停下。天渐渐亮起来,一道人影投在李蕴蜷缩的身上。几秒后,人影慢慢后退,消失。

      他……不能真是鬼吧……

      李蕴胡思乱想许久,看过的鬼神志异通通冒了出来,甚至在想驱鬼伏妖的办法。

      下屋顶没声音就算了,怎么能做到推旧门也没声音。门就开了一道缝,他怎么挤进来的?
      而且,他本可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却选择暴露踪迹。
      他不怕沈青川发现,就是要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肩胛忽然被人一戳,李蕴心跳停滞,混乱的大脑瞬间空白。
      “蕴儿?”
      “啊!”李蕴尖叫,蒙住头躲进被窝深处。

      “别杀我,求您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我还要要去见母亲,我不能死在这,我不能死在京城……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饶过我,我再也不偷看了,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呜呜……”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嗯嗯!只要您饶过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死人可比活人会守秘密。”
      “……不……”李蕴埋在被窝里啜泣,这道脆弱的结界还能保她多久。
      沈青川怎么还不醒,是死了还是昏了。
      还是说她已经被拖离人界,沈青川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我……我是相府大少奶奶,侯府千金,若今日回门不成横死你手,相府与侯府都不会放过你的,我夫君也不会放过你!他们会找来最好的道士,届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哦?真的吗。”
      “真……真的……”李蕴自己都没有底气。
      “你在威胁我?”
      “不,不,我只是……好心提醒……呜呜,求求你别杀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流云”轻笑一声,李蕴觉得这声音好熟悉。
      “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是了,这处处反问的语气,除了他还能有谁!

      沈青川正奇怪李蕴怎么还不回答,就见被子一点点推开,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眼哭得泪眼婆娑。
      而看到他的一瞬间,杏眼立刻瞪得浑圆:“你!”

      “怎么不叫夫君了?”沈青川心情很好,坐到床边替李蕴理额前凌乱的发丝,“蕴儿还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什么都愿意替我做?”

      瘪着嘴,李蕴眨下眼,豆大的泪水滴下来。
      沈青川无措,都知道是他不是鬼了,怎么还哭。
      “你……罢了,怪我让你念书,害你都念魔怔了。”
      手旁无帕子,他只好用自己的衣袖替李蕴拭去泪。李蕴侧过脸,任由沈青川摆弄,像一只依恋他的小猫。她垂着眼眸,眼角微红,泪水如雨链般一滴一滴往下掉。

      说不出心中那又酸又甜的感觉是什么,好像山楂?他只吃过一次山楂,酸得牙疼,回味又甜得牙掉。
      如今心中滋味,正是那样叫人讨厌。
      沈青川无奈:“谁叫你现在才认出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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