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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不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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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门口,古轻柠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睡衣,湿发披肩,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洗浴后的红晕,更衬得那双眼睛黑得惊人。她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望着施嘉言。
“姐姐……我洗好了。”
施嘉言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涌了一下。她指了指梳妆台前的椅子:“坐那儿,把头发擦干。”
语气算不上多温和,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古轻柠乖乖地走过去坐下,拿起刚才施嘉言扔给她的浴巾,开始擦拭头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只是胡乱地用浴巾揉搓着湿发,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施嘉言看着她那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走过去,拿过古轻柠手里的浴巾。
“不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动作却还算轻柔,用浴巾包裹住古轻柠的湿发,一下一下,耐心地按压、擦拭着,吸收着多余的水分。
古轻柠的身体在她靠近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她垂着眼,感受着施嘉言手指隔着柔软浴巾传来的力度和温度,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暖流,从头顶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想要喟叹。
她偷偷抬起眼帘,从镜子里看着站在自己身后、正专注地帮她擦着头发的施嘉言。姐姐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低垂,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对古轻柠来说,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在那些颠沛流离、与肮脏和疼痛为伍的日子里,没有人会这样对她。温暖、干净、轻柔的触碰,是比食物和住所更奢侈的东西。
她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酸酸胀胀的,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什么的欲望再次升起,但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她记得姐姐说过“害怕”。她不能再吓到姐姐。
头发擦得半干,施嘉言放下浴巾,拿起吹风机。嗡嗡的声响在房间里响起,热风拂过古轻柠的发丝和头皮,带来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她闭上眼睛,几乎要沉浸在这种被照顾的感觉里。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佣人的声音:“大小姐,姜汤煮好了。”
古轻柠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瞬间恢复了警惕,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
施嘉言关掉吹风机,看了她一眼,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佣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来,放在小几上,目光好奇地扫过穿着施嘉言睡衣、坐在梳妆台前的古轻柠,但没敢多问,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
房间里弥漫开姜汤辛辣而温暖的气息。
施嘉言将一碗姜汤推到古轻柠面前:“喝了,驱寒。”
古轻柠看着那碗深褐色的、冒着热气的液体,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碗沿上,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抵触。
施嘉言看着她这副样子,想起她之前拒绝看医生、拒绝吃药的模样,心里大致明白了。她或许不是故意抗拒,而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对陌生食物和药物的不信任。
“没毒。”施嘉言端起自己那碗,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是妈妈让厨房煮的。”
古轻柠的视线从碗沿移到施嘉言脸上,看着她安然无恙,又看了看那碗姜汤,迟疑了几秒,才终于伸出手,端起了碗。
她的动作很慢,先是凑近闻了闻,然后才极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辛辣的味道让她微微蹙了蹙眉,但她没有吐出来,而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身体的变化,然后,才又喝了一小口。
施嘉言看着她这如同试毒般谨慎的动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默默地喝着自己那碗姜汤,没有再催促。
两人就这样,在弥漫着姜汤热气的房间里,沉默地喝着。
喝完了姜汤,身体暖和了许多。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
施嘉言收拾好碗勺,放在门外。她回到房间,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古轻柠,顿了顿,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今晚,”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睡这里。”
古轻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施嘉言,又看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瞳孔微微收缩。
“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或者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施嘉言。
“我去客房睡。”施嘉言补充道,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安排。她无法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和古轻柠同床共枕。那太超过她目前能接受的界限了。
听到这句话,古轻柠眼底那瞬间亮起的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看她。
施嘉言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起自己的睡衣,走向浴室。
当施嘉言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发现古轻柠已经躺在了床上。她睡在靠窗的那一边,背对着外面,身体蜷缩着,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几乎要掉下床去。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蒙住了大半,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发丝。
像个害怕占据太多空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动物。
施嘉言站在原地,看了那隆起的一小团很久。最终,她还是没有去客房。她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她刻意保持了距离,躺在床的另一侧边缘。
床很大,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宽阔的鸿沟。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雨声已经停了,窗外一片寂静。
施嘉言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很轻,很克制,仿佛生怕打扰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施嘉言意识有些模糊,即将入睡时,她感觉到身边的被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带着颤抖的、微凉的小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的小指。
那触碰极其轻微,带着试探和不确定,像羽毛拂过。
施嘉言的身体瞬间僵住,睡意全无。
她没有动。
也没有推开。
那只微凉的小指,在得到默许后,似乎稍微大胆了一点,轻轻地缠绕住了她的小指,不再松开。
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又像是一个卑微的祈求。
黑暗中,施嘉言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受着小指上传来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冰凉触感和那轻微的颤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在无声中,悄然崩塌了一角。
她依旧没有动。
只是任由那只手勾着。
仿佛这样,就能暂时维系住这脆弱而诡异的平衡。
直到天际微微泛白,勾着她小指的那只手,才不知在何时,悄悄地松开了。
而施嘉言,也终于在疲惫和混乱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