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打工人》喜才

24、青灯残卷

　　陆时铮面色像吞了黄连般恶心。

　　谢烬却似全然忘了隔离区内发生的事，语气闲散地招呼：“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话音未落，陆天枢已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拽进了屋。

　　“这两位是远道而来的表亲，”陆天枢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笑意温和，“虽然看着跟你差不多大，辈分却比你高上一级，所以你得称呼这两位为叔叔和姑姑。”

　　洛雪银听到“姑姑”两个字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却没说什么。

　　陆天枢注意到了陆时铮和谢烬之间的奇怪磁场，话锋一转：“时铮啊，看这情形，你们之前见过？”

　　陆时铮本想否认：“没……”

　　“是见过一面。”谢烬突然打断他，“不过当时没认出是大侄子，倒是闹了个小误会。”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陆天枢接话，笑得眼角都堆起了褶，拍了拍陆时铮的背，力道不轻不重，颇有提醒的意味，“时铮，你这两位叔叔和姑姑，开学要跟你一起去莫德里军校，到时候可得好好照顾着点。”

　　“哪有让小辈照顾长辈的道理？”谢烬故作客气地摆手，话里带着几分调侃，“老陆，你这话讲出来，也不嫌害臊。”

　　二人从陆家出来时，午后的日光已经西斜。

　　洛雪银困惑地看向身侧的谢烬，“陆时铮为何一直瞪你？”

　　“之前我差点杀了他。”谢烬神情漫不经心。

　　洛雪银忽而停下脚步，“你知道他是陆天枢的儿子，还对他动手？”

　　谢烬：“我就吓唬吓唬他而已。”

　　何况当时万森在场，就算他下死手，那傻大个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洛雪银捏着眉心，无奈地揉了揉。

　　他的吓唬，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怪不得那小朋友一直面色不善。

　　晚风卷着梧桐叶，落在青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虎毒尚且不食子，陆天枢变了很多。”谢烬声音里透着一丝轻飘飘的叹息。

　　明知他们两人就在隔离区内，陆天枢竟还主动把儿子推到他们身边，拿亲儿子的性命做投诚的筹码。

　　陆天枢太过清楚，隔离区内的生杀予夺，全在他二人的意愿之中。

　　倘若他们二人杀掉陆时铮，那么就代表要撕破表面的平静，向陆天枢宣战。可要是陆时铮活着回来，就说明他们之间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诚然，谢烬和洛雪银现在还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陆天枢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洛雪银听完这话，摇了摇头，“也许他从未变过。”

　　从前的温和，不过是没到需要取舍的时候。

　　“你觉得，他还会回去吗？”谢烬眯了眯眼睛，仰头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万里无云。

　　这里的日子，的确比瓦格多悠闲得多，也更叫人流连忘返。

　　洛雪银没有回答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也许答案早在他们二人心中，只是谁都不想点破。

　　二人沉默良久后。

　　“我们是不是忘记拿通知书了？”谢烬突然想起。

　　洛雪银和他对视一眼，“嗯。”

　　“……”

　　清风穿窗而入，翻动书页。

　　在全面信息化的星际，陆天枢依旧保留着阅读纸质书籍的习惯。因此，书房里存放着许多被保养得极好的古籍。

　　直到谢烬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陆时铮悬着的心才落地，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他不解地看向父亲，“他们到底是谁？”

　　陆天枢手中捧着一本《青灯叛卷》，垂眸翻阅，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陆时铮一眼认出，这是父亲最常阅读的古书。

　　其中记录了古地球的南朝梁天监年间，戒律院首座玄昭与一女弟子沈清沅的故事。

　　初夏时节，通梵文的女弟子沈清沅因整理西域贝叶经入阁，与玄昭朝夕相处。青灯映着经卷，也点燃两人情愫。但变故突生，沈家长子卷入朝堂党争，沈家被判满门流放。绝望的沈清沅得知般若寺秘典《涅槃秘要》，或能助家族求见太后脱罪，遂向玄昭跪求借阅。

　　这书为达摩祖师亲译，仅方丈与玄昭可阅，钥匙由玄昭保管。一边是坚守多年的佛门戒律、对寺院的忠诚与秘典守护之责，一边是心中炽热的情愫与清沅的殷切期盼。

　　玄昭陷入了情与戒的艰难挣扎。

　　“你看过这本书吗？”陆天枢冷不丁开口。

　　陆时铮视线落在书页上，坦诚道：“我只看过开头，这书太过晦涩，我看不懂。”

　　这本书采用古地球文体撰写，与现今的星际文体多有不同。

　　他幼时曾偷偷翻看过，可啃了半小时才勉强读懂几句，最后只能悻悻地放回书架。

　　陆天枢闻言，眼神复杂，抬手将书推到陆时铮面前，“依你所见，这本书的结局会是如何？”

　　结局？

　　陆时铮愣了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拿起，翻开书页，专属于纸质的书香气逸散开来。

　　他沉吟片刻道：“依照古地球文学常见的发展脉络来看，玄昭应是背叛了组织，选择与沈清沅私奔，二人浪迹天涯。”

　　陆天枢微微颔首，“你若是玄昭，会怎样选择？”

　　陆时铮心头猛地一跳，觉得今天的父亲格外陌生。

　　从前，他并不是一个爱与自己讨论书籍的人。他整日忙于公务，甚至很少给过自己属于父亲的关怀。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上下级。

　　陆天枢只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而自己，恰好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

　　仅限于此。

　　今天的他，却突然变得有些感性，竟破天荒的和他讨论起来这些……不对！父亲绝不会无缘无故聊这些，这定是场考验。

　　考验他在个人情感与事业之间如何抉择，就像玄昭在爱情与戒律间的挣扎。

　　思及至此，陆时铮侃侃而谈：“我当然会选择拒绝沈清沅的请求。于我而言，爱情从不是我的追求，能够利用自己的能力成就一番事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不枉这一生。”

　　他自信，这番言论绝对是父亲欣赏并认可的答案。

　　可陆天枢长叹一声，语气里藏着说不清的怅惘：“你还小，不懂有些情感的分量。”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会让你抱憾终身，哪怕得了天下，也填不满心里的空。”

　　书房内，那座军方专用通话器焉地响起，打破了二人间的讨论。

　　陆天枢抬手摆了摆，示意陆时铮离开。待房门彻底关上后，男人刚一接起，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听筒那头的慌乱情绪。

　　“裂缝？”

　　他眼眸一沉，“我知道了，此事先不用上报。”

　　空间转移，此为洛雪银的能力。

　　她既能对自身施加能力，也能将任意物体纳入转移范畴。但当转移对象是自身以外的事物时，转移过程中，空间会被强行撕开一道裂缝。

　　无论选择哪种转移方式，有一条规则是她必须遵守的铁律。即被转移的起点与终点，都绝对不能是密闭空间。

　　这才刚来多久，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焦躁与担忧强行压了下去。

　　一切未准备就绪之前，自己仍需与二人虚与委蛇。这麻烦，他只得压下。

　　木质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陆时铮才从那混沌中回过神来。他竟忘了，自己今日来找父亲是为了探探他的口风。

　　八月二十三日，正是死亡报告中母亲猝死的时间。他冥冥中总是有一种感觉，母亲绝不是意外死亡……

　　他最先怀疑的人，正是父亲陆天枢。

　　近年来两人争吵不断，也导致了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可今日书房里的一幕，叫他暂时消解了怀疑。

　　“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会让你抱憾终身。”他小声呢喃着父亲这句话。

　　他指的，应该就是母亲。

　　或许……父亲在葬礼上并非毫无悲戚。只是那份伤痛，被他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身为一家之主，他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他不能显露出半分脆弱。

　　既如此，只能先从八月二十三日陆家的访客入手了。

　　星桥百货，首都星规模最为宏大的百货大楼。

　　悬浮轨道列车平稳滑入星桥百货的专属站台，柳言率先踏出车门，刚下车她便看花了眼。

　　站台通向百货中心内的悬浮步道，步道两侧正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女孩漫步其中，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琳琅满目的高科技产品直叫她眼花缭乱。

　　齐砚瞧着她入迷的模样，不禁轻笑提醒：“别忘了，我们是来买智脑的。”

　　柳言回了回神。

　　说起这个，她不由得一阵心痛。

　　直到真正进入这世界，她才惊觉……

　　智脑竟是个消耗品？！

　　回回被人绑架都要先摘智脑。

　　一般在执行任务时，为避免员工滥用资金导致小世界内通货膨胀，世管局只会提供启动资金，剩下则需要员工自行解决。

　　而一个质量不错的智脑至少也要上万星币。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智脑被摘，任是多少启动资金也遭不住这么折腾。

　　“听说这家的智脑是全星际做得最好的智脑，就这家吧！”万森站在一家名为“元启智联”的店铺前，语气兴奋。

　　店铺的透明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智脑。

　　柳言隔着玻璃观察，同样心动不已。

　　直到，她视线缓缓下移，“个、十、百、千、万……”

　　她不敢再往下读了，密密麻麻的“0”刺痛了她的双眼。

　　贫穷使人哀伤……

　　“以我们现在的资金储备，还是选一家性价比更高的吧。”齐砚收回目光。

　　万森也注意到了价格，脸上的雀跃淡了些，挠了挠后脑勺，“也对，那再找找……”

　　三人刚想转头寻找其他店铺，不料迎面碰上一老熟人。

　　牧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