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乱玉》殷小妖

22、坦白

　　柯医生，你是不是也害怕一个人呢？

　　更衣室里，看着自己的衣柜中的凌乱，他内心散发出某种恐惧。他并不特别喜欢隋嫒，因为她眼睛中的某些光辉让人晕眩，乃至厌恶。
　　烦躁地爬过头发，他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提起精神。要振作啊！柯正恩！
　　“柯医生，有时间吗？”冷冷的语调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他回头，看见一袭白衣的齐冷虹靠在更衣室的门口，一贯得不苟言笑。
　　他看了一下手表，似乎离他开工还有些许时间。
　　“只有十分钟。”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齐冷虹心里有点泄气。
　　“没关系。只要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就可以了。来我办公室吧。”像是邀请，又好像陷阱。柯正恩眯了一下眼，想要捕捉她一瞬间的表情。
　　沿途错身的同事都用暧昧的眼光看着他们。似乎他们在想什么并不重要了。途径1203床的病房时，齐冷虹明显地停顿了片刻，从监视窗中看了看躺在病床的人。她陷入沉睡，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
　　“她最近很少起来，大多时候都是在沉睡。”柯正恩如实汇报着，以为她想知道病人的情况。而换来的却是一脸诧异的齐冷虹。
　　“你一直很关心她？”疑问的口气仿佛是在质疑他为什么会去关心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不是嘛？”柯正恩毫无愧疚地看着她，说得很干脆。
　　难道这是他关心自己的表现？齐冷虹不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身朝办公室走去。“赶紧吧，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
　　她似乎想要急切说明什么。难道是为了那条短信？柯正恩不会把自己的地位想得太高。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她还有很多男朋友候补在排队。
　　莫非是因为被自己拒绝而气急败坏？也许有可能。之前没有深交的时候就知道一向都是她甩别人。应该就是了，说到底，还是大小姐咽不下这口气。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
　　彼此对面坐着，脸上是各自的思量。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齐冷虹摘下眼镜，收拾起了防备。
　　欸？柯正恩错愕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住院总没有任何的不满。”
　　“我和你谈的是私事，和公事无关。”直接挑明的主题，齐冷虹无非就是想要找到这段感情停滞的症结所在。
　　柯正恩顿了顿，觉得她简单明了够直接，反而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笑容，说道：“齐大非偶呀！再怎么说你也是千金大小姐，和我这种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交往之前就知道我的家世背景，为什么当初没有在意，现在却变成了分开的理由了呢？”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柯正恩有丝恼怒，他并不想撕破脸，但却觉得齐冷虹有些欺人太甚。
　　“那我倒要问你了，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为什么还要同别人相亲。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这样说法，虽然有小心眼的嫌疑，但却是他自卑心理中拔不走的刺。
　　“我也是被逼的呀，你以为我喜欢吗？如果不是我母亲硬逼着我……”
　　“不要把过错推到你母亲身上。你是一个独立的人，如果你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你的。”柯正恩靠在椅背上，觉得她的借口有点烂。
　　齐冷虹一窒，觉得对方说得有点道理。而她更介意他脸上该死的疲惫之态。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瞒着你去相亲。我以后也不会……”如果及时修补的话，再大的病都能康复。感情的轨迹如果得到及时的校正，那么还是可以持续运转下去的吧。
　　柯正恩冷然一笑，突然觉得齐冷虹有些幼稚，有些任性。而他恰好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她。“你不明白吗？这不是说知错就改的问题。如果两个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感情？”
　　齐冷虹看着他，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般。“那么，如果我想请问你，你背着我去调查陆依雪的背景，又是出自于哪门子的信任了？”难道他竟然喜欢上一个疯子了不成？
　　是了，就到此了。柯正恩心中不舍地想着，他和她的情谊只维持了那么短暂的时间。“我说了，我关心她是因为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我的调查，只不过……”
　　“只不过时触景生情罢了。”齐冷虹低下了头，想要克制住自己的难过。她不明白呀，为什么明明是亲密恋人，他却要守着那个不足以称之为秘密的秘密呢？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呢？故意让我难堪能够让你快乐吗？”柯正恩冷淡地说道。
　　齐冷虹努力地屏住流泪的冲动，低着头，默不做声。
　　在柯正恩看来，那就像是默认了他的推理。
　　“我想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我明天会交辞职报告的。”他起身，夺门而出。
　　随着他的关门声，齐冷虹的泪水却像奔腾的洪水一般，泛滥开去。
　　好吧，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失去的心痛。

　　隋嫒刚跨入病房，就瞧见对着陆依雪发呆的柯医生。
　　“你没事吧？柯医生？”她唤了好几声，对方才回过神一般看到她。
　　他对她扯出微笑，然后起身想要离开。
　　“能陪我聊聊天吗？”倒是隋嫒叫住了他。
　　“恐怕不太方便，我现在是上班时间……”想要婉拒她的邀请，柯正恩搪塞道。
　　隋嫒看了看他，露出抱歉的笑容，说：“对不起，是我强求了。”
　　“我想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我很乐意倾听。以前，陆依雪有什么事也会找我来倾诉。”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隋嫒迟疑的声音。
　　他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你脸上有和依雪一样的寂寞。”隋嫒露出温暖的笑容。

　　齐冷尉挑眉，看向办公室里出现的身影。
　　“你不是应该携美环游世界去了吗？”他对着古绍青调侃道。后者是出了名的厚脸皮，当然照单全收，还免费附赠了一堆照片。
　　“我请的摄影很称职，在我订婚宴的那天拍了不少好照片。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恶狠狠地来敲你一笔。”
　　那些摊在桌面上的照片好巧不巧地拍到了那天他同某神秘女子躲在柱子后的样貌。有几张甚至又他的面部特写。
　　“你何不卖给八卦周刊，那里应该销路挺好。”事实上，齐冷尉本人也非常赞同古绍青的观点，他的确请了一个不错的摄影师。角度和选景都不错，绯闻中的男女，纸醉金迷的上流宴会。
　　八卦周刊？那可没多少价值。他的目的在于齐家新开发的那个商业地产项目。
　　“算了，为了多积点德，我决定赠送给你。”古绍青流露出皮皮的笑容，“当然不是免费的。”
　　大概知道他的来意，齐冷尉反而想笑了。“你是说新港的开发项目？原来你们古家并不食古不化的嘛！”
　　“那是。现在是我当家。你看，这些照片到底值不值呢？”少了隋家当后盾，你齐家还能度挑大梁唱大戏吗？
　　齐冷尉脸上挂着笑容，故意作沉思状，久久在说道：“老实说我不介意这些照片流传出去，我甚至非常乐意你帮我做免费宣传。”
　　古绍青一楞，他原本以为他会有所顾忌。“你也不想想隋家小姐看到这些照片后会做何感想吗？”
　　“咦，你不知道？那天隋嫒也有去啊！照片里的神秘女子可就是她本人呢！”齐冷尉嘲笑的语气里有着笃定。这家伙也太少根神经了吧，至少搞清楚了神秘女子的身份之后再来敲诈才会更牢靠些吧？
　　古绍青心里恨得直痒痒，嘴上去说：“你骗谁啊，大家都知道，隋嫒看见你可是绕道走的，你们俩怎么可能相见欢呢？”照片中还有几张互相拥抱、深吻的动作，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们俩。
　　“正如你所说的，假设不是隋嫒，那么按照她见到我就要绕道走的思路，她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后又怎么会不开心呢？她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找到别人，少去纠缠她了吧？那你这些照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古绍青再次无语。
　　“古兄，你想要参与地产项目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用这种方法似乎不太符合古家一向光明磊落的形象吧？你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你这一冒失行为，难保不撤了你的职吧？”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嘛！古绍青气结。
　　看着他愤然离去的样子，齐冷尉只觉得古家的气数已尽，居然找这么个家伙来撑局面。
　　“贞琪，你老公一身的孩子气啊！”他感叹道。而他的眼神，却在那些照片中流连忘返。

　　呼吸忽然变得困难了。
　　想要挣脱呼吸机的束缚，想要拔掉身上那些多余的管子。
　　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
　　于是——
　　我睁开了眼，但我已忘却了所有，用我虚弱的身躯和所剩不多的精神去寻找我的解脱。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柯正恩看着那个突兀出现在病房的女子。
　　“住院总，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应该是她值班呀！护士和柯正恩面面相觑。
　　“贺医生的太太生病了，所以临时换班。”齐冷虹的视线没有离开病患，她扶了扶眼镜，继续用听诊器监听病人的心跳。
　　“柯医生，病人之前的情况如何？”忽然齐冷虹点到了柯正恩的名字，后者只能呆呆地回想下午的情景。
　　他和隋嫒在这个病房聊了一会儿天，然后隋嫒离开，他去巡房，直到刚才，病人都还是很稳定地陷入睡眠中。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不正常了起来。
　　“没有异常情况。”他确认道。
　　齐冷虹忍住抬头看他的心情，一心专注于手中的听诊器，其实她连心跳声都听不到，脑海里都只是柯正恩醇厚的声音。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收起听诊器，看了看稳定的仪器，然后便离开了。正如她突兀地出现一般，她又突然地离开了。
　　护士直到这会儿才明确感受到柯医生和住院总之间怪异的感觉。
　　“柯医生，你和住院总之间没什么事吧？”
　　柯正恩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明。他也尚未理清自己真正的心绪。

　　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似乎隋嫒和齐冷尉都在刻意保持这么一段距离。而偏偏又是那么凑巧，被她撞见齐母拉着齐冷尉在五星级酒店相亲的场面。
　　“咦，这不是隋小姐嘛？”相亲对象的母亲似乎刻意叫住她。隋嫒原本想要绕道德计划被打乱。她只得硬着头皮露出淡淡的微笑，走向那一桌不怀好意的人。
　　“陈太，你好。齐……太太，你好。”她向年长者打了招呼，也向陈小姐点了点头。视线刻意跳过面带微笑，大有看好戏的齐冷尉。
　　陈太脸上是得意的微笑，陈小姐尴尬的视线在齐冷尉和她之间游走。而齐母连正眼都没瞧她，冷然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印象中那个亲切有礼的长者同现在这个妇人形象有着鲜明的差别。隋嫒尽管适应了，可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妈妈最近身体可好？”陈太有些不依不饶。
　　隋嫒笑了笑，说：“挺好的。”
　　“你哥找到合适对象了没有？”陈太哪壶不开提哪壶。隋家大哥的挑剔程度在社交圈里是出了名的。
　　“大概吧。谁知道呢？我妈是一直在替他张罗着，只不过他不上心也没办法。”她直言不讳地说道。一楞，才意识到眼前也有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
　　“父母总归是为了孩子好啊！”陈母淡淡地说道，“这不，我也是为了我家闺女着想呢！隋小姐，你不会介意吧？”她的已有所值让隋嫒很尴尬。她看了一眼齐冷尉，后者脸上皮皮的笑容很欠扁。而陈小姐脸上又充满了担忧。
　　“陈太，你说笑了。我怎么会介意？我还觉得挺好的呀。你别看齐公子表面玩世不恭，其实会是一个不错的先生。而且像齐太太这么通情达理的未来婆婆也是不可多得的呀！更何况陈小姐相貌出众，家学渊源，实属门当户对的呀！”违心的话说多了，也不觉得恶心。隋嫒驾轻就熟地说着，还又追加了不少：“你千万别因为我们家同齐家的合作关系，就把那些什么商业联姻当真。那不过是些炒作而已。”
　　齐太这才正眼看了隋嫒两眼，觉得她说得话不算太难听。倒是齐冷尉闪烁的眼眸里传递着某种不好的信息。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隋嫒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有寒暄了几句，顺利脱身。

　　我们一直都知道，在我们中间夹杂着种种，其中有一颗名叫陆依雪的大石，将我们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