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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寻江星官 ...


  •   曾仕棋,晋城首屈一指的围棋圣手,其祖父乃前帝师,虽已致仕荣养,余威犹在。曾家私塾更是晋城权贵挤破头也想将子弟送入的学问圣地。

      曾家子弟皆入仕途,唯曾仕棋例外。非他不愿,实乃其棋艺天赋太过惊人,被其祖父视为家族另一种荣耀的寄托,倾力培养。如今他经营的“弈心楼”,早已是城中名流雅士、文人墨客的汇聚之所。这晋城地界上,大小消息之灵通,无人能出其右。

      眼下,晋城最沸沸扬扬的消息,无疑便是眼前这位超然物外的天星先生。不仅关乎他本人,更牵动着朝中几股势力的微妙平衡。如此热闹,曾仕棋怎能错过?自然是第一时间亲自登门,名为对弈,实为探听。

      “寻江星官。”天星放下茶盏,回答了最初那个问题,“你问的那个官职。”

      “寻江星官?”曾仕棋蹙眉,这官职名透着古怪,“这是做什么的?观测江流之星?还是沿江寻访星象?”

      天星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过几日你自然就知道了,何必急在这一时来问我。”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趣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戏谑,“再者,你难道不知,陛下除了赐官,还给我赐了婚吗?”

      曾仕棋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略有耳闻。听说……是位颇为‘厉害’的女子?”他斟酌着用词,眼神里写满了“我懂你的难处”,“也是难为天星兄了。”

      天星这回是真的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却没有出言反驳那“厉害”的评价。他顺势而为,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寻求帮助的困扰:“既然如此,仕棋,你交友广阔,经验丰富,可要好好帮我想想,该怎么哄得我这位……夫人,心情能更好些?也好让我日后少受些‘磋磨’。”

      这话可算问到了曾仕棋自认的精通领域。他精神一振,折扇“啪”地一合,倾身向前,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这个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这女子之心,犹如这棋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欲擒故纵乃是上策……比如我家那位三姨娘,前些日子看上一支累丝金凤,我偏不立刻买与她,先冷她两日,待她……”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与家中几位美妾相处的“宝贵”经验,如何送礼,如何说话,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天星起初还端着茶盏静听,片刻后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那些“风流韵事”夹杂着后宅心思,听得他眉心微蹙,只得借着斟茶的动作掩去眸中的一丝无奈。

      这风流才子的苦楚与心得,于他而言,实在比推演星轨、参悟棋局还要复杂难解得多。他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窗外,掠过那池静水,心想,不知那山中之灵,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曾仕棋仍在侃侃而谈,而天星的思绪,已飘向了那间临水的小屋,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七叶拎着杏花楼的油纸包迈进天星先生府邸时,心里还揣着几分忐忑。谢煜城那小子往她手里塞点心时絮絮叨叨:“灵玉最爱这家的杏仁酥和蜜饯海棠,天星先生那儿清修之地,怕是连糖霜都少见……”

      可穿过月洞门,瞧见水榭凉亭里的景象,七叶险些笑出声。

      汉白玉石桌上琳琅满目,缠枝莲瓷盘里堆着水晶樱桃肉,荷叶盏盛着酥酪,青玉碟摆着各色精巧果子,当中竟还有盘油亮亮的炙鹿脯。灵玉正赤脚踩在沁凉的青砖上,弯腰去够远处那碟玫瑰糕,绯色裙裾扫过地面,像片晚霞落进了亭子里。

      “姐姐快来!”灵玉抬头看见她,眼睛弯成月牙,伸手就把那碟玫瑰糕推过来,“这个甜而不腻,你肯定喜欢。”

      七叶将杏花楼的包裹放在石桌角落,顺势坐下:“看来是我白操心。”指尖拂过微凉的石桌面,目光却落在灵玉光洁的脚踝上——上次见时那里还有未消退的淡青伤痕。

      “自从来了晋城,从来没这么好过。”灵玉拈起块杏仁酥,却先递到七叶唇边,“你尝尝,天星先生这里的厨子比杏花楼的还厉害呢。”

      七叶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酥皮簌簌落下。她望着灵玉腮边沾着的糖粉,忽然觉得这小丫头的身量似乎比半月前更纤细了些,连嗓音都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倒真应了那句——返璞归真。

      “谢家公子担心你呢,生怕你受委屈,非缠着要一起来,被我给拦下了。”七叶取帕子擦掉灵玉颊边的糖粉,打趣道,“你别说,虽然你来晋城时日不长,倒还真有几个知心之交。”

      灵玉咯咯笑起来,腕间银铃清脆作响:“那是,我是个小福星来着。”她突然凑近,神秘地压低声音,“前天还帮天星先生养的那只画眉鸟治好了噎食,它现在见我就唱歌。”

      风吹过亭畔的湘妃竹,沙沙作响。七叶望着灵玉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晕,忽然明白这不是孩童稚气,而是某种本源灵性在复苏。她紧绷数日的心弦终于松动,懒懒倚向临水的栏杆。

      水面倒影里,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可就在涟漪荡开的刹那,倒影中分明掠过银白色的狼耳,颈间绒毛泛着月华般的光泽——只一瞬,又恢复成墨黑鬓发。

      七叶微微一怔。

      灵玉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光脚丫轻轻踢着水面:“很快就要南下了,七叶你会一起来对吗?”声音轻得像梦呓。

      七叶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触感柔软得像初生雏鸟的绒毛。

      “当然。”

      她望向亭外,几片竹叶正打着旋儿落进池中。南下之路凶险未卜,但此刻水波温柔,点心甜香弥漫。在这人声鼎沸的晋城深处,两只山林里相伴数百年的精怪,偷得了浮生半日闲。

      七叶将杏花楼的油纸包又往灵玉手边推了推,心想,谢家小子若知道他精心准备的点心在此等盛宴前黯然失色,怕是要跳脚了。这念头让她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数日后,观星阁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天道昭昭,星象攸关。天星阁观星师天星,素秉忠贞,通晓玄机。今特命尔南下寻江,访求民间贤能,延观星一脉,以固社稷,以安黎庶。钦此。

      圣旨的余音犹在驿馆梁间萦绕,靳展按着腰间佩刀在院中来回踱步,玄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统共十来人的队伍,倒有五位是不能出事的金贵人。”他望着正在装车的丁桐丁梧兄弟,眉头拧得死紧,“这差事办下来,末将少说折寿十年。”

      天星执拂尘立于石阶上,素白道袍被晚风拂动:“靳大人冷静些,吴王殿下还在看着我们呢。”

      话音未落,官道尽头烟尘滚滚。谢家车队浩浩荡荡驶来,谢煜城翻身下马,冠在夕照里明晃晃的亮:“巧了不是?谢某正要南下采买瓷器,与诸位正好同路!”

      灵玉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骗人!你上次说的是要去收茶叶!”

      七叶伸手将小姑娘拽回车厢,自己却迎上谢煜城求助的目光,唇角微扬:“谢公子若执意同行,不妨将商队护卫分作前后两翼,彼此也好照应。”

      靳展黑着脸扯过缰绳:“末将去巡査前路!”

      越过关山山脉第七日,寻江上游的湿气浸透了驿馆窗棂。丁梧提着灯笼在马厩前交接,突然拽住兄长衣袖:“哥你看,夫人今夜又去七叶姑娘房里了。”

      丁桐照着弟弟后脑勺轻拍一记:“贵人的事少打听!”
      “我就是奇怪嘛...”丁梧揉着脑袋嘀咕,“天星先生这般人物,夫人怎就...”

      此时屋内灯光明亮,天星靳展灵玉七叶正对着地图商讨着什么。

      “我们从寻江渡口坐船南下,沿江逐个寻找,与当地府衙接洽这些都不成问题。只是寻找这龙气之事,还要请天星先生和夫人多多操劳。”靳展说道。

      天星闻言点头。

      灵玉今日午后就开始隐隐有些不安,脸上一直没有笑容,此时明显心思不在这里,盯着灯火的烛光发呆。

      “灵玉?”天星喊她。

      就在此刻,灵玉攥着朱砂笔的手指蓦地松开,殷红墨点滴在舆图上,泅开似血。七叶搁下茶盏走来,指尖刚触到灵玉肩头,就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心中一凛。

      “可是感应到龙气异动?”天星俯身询问。

      烛火在灵玉瞳孔里跳跃:“有腥风...”

      檐下风灯忽然剧烈摇晃。
      “轰——!”
      木门被猛的撞开,血人般的小厮滚进来哀嚎:“救命!我家公子遇袭!黑松林里...好多妖怪……”

      小厮话音未落,灵玉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破窗而出。

      “灵玉等等!”天星只恨自己一介凡人,没有此等身手。

      “先生莫急,我去跟着,暂可放心。”七叶说罢,也以极快的速度奔出去。留下天星和靳展呆立当场。原来七叶姑娘也是深藏不露。

      七叶化作流萤追去前只留一句话:“靳统领守好驿馆!”

      月照黑松林,断枝残叶间浮动着幽火。谢煜城被几只利爪按在枯树上,锦袍撕裂处露出深深的爪痕。他望着树丛里浮动的猩红眼瞳,苦笑着攥紧怀中碎裂的护身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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