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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蛊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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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蛊动
老人那句“是债,总要还的”,像一句古老的谶语,在顾觉脑海里扎了根。
接下来的拍摄,他依旧维持着专业,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沉郁与审视。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寨子,观察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气息,村民身上佩戴的苗银饰物,甚至他们交谈时偶尔流露出的、他听不懂的古老音节,都让他感到一种既陌生又诡异的熟悉。
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又或者,这里有什么东西,本就属于他。
这种归属感与那持续不断的牵拉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向心力,将他牢牢吸附在这片土地上。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牵拉感开始变得不再仅仅是感觉。
有时是拍摄间隙,他坐在树荫下休息,会突然感到锁骨下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脉搏跳动的触感,很轻,很快,像是有只小虫在里面轻轻挠动。他猛地按住那里,触手却依旧是一片平滑的温热。
有时是深夜,他在节目组安排的、相对“现代化”了些的吊脚楼里休息,半梦半醒间,会恍惚听到一种极轻极远的吟唱,不成调,却带着那晚竹楼里听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他骤然惊醒,窗外只有山风和虫鸣。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体验完一场当地祈福仪式后。仪式上有浓烈的香烛气味,有激昂的鼓点,有村民们虔诚的、带着某种原始力量的吟唱。那一刻,他左胸下的悸动陡然变得强烈,不再是隐晦的暗示,而是一种清晰的、几乎带着疼痛的收缩,仿佛那只潜藏的“活物”被仪式唤醒,在他心尖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脸色瞬间一白,额角渗出冷汗,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旁边的嘉宾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地询问,他只勉强笑了笑,借口是有些中暑。
他知道,不是中暑。
是蛊。
那个荒谬的、他一直试图用理性压制的猜想,在这些无法忽视的“证据”面前,逐渐变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唯一真相。
那个叫阿泐的苗疆少年,真的对他下了蛊。
一种……据说能让人情根深种、至死不渝的,情蛊。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意。他被算计了,被一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少年,用一种他最不屑的、近乎邪术的方式,强行绑定。他顾觉的人生,何曾受过这等操控?
可奇异的是,这股怒火之下,竟隐隐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释然。
至少,那些失控的情绪,那些莫名的牵念,那些日夜不休的空茫,都有了明确的指向和缘由。他不是疯了,也不是病了,他只是,中了蛊。
一种将他的心神与那个危险又美丽的少年紧密相连的蛊。
这天夜里,拍摄结束,顾觉拒绝了其他人一起喝茶聊天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出了寨子,沿着白天遇见老人的那条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光很淡,勉强照亮脚下的石板路,两旁的树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静谧。他没有目的,只是顺从着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牵引,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在指引方向。
走了不知多久,他来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山坡。脚下是沉睡的寨子,零星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坠落的星辰。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山影。
他停下脚步,夜风吹拂着他微乱的发丝,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
他抬起手,又一次按住了左侧锁骨下方。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去感受那平滑的肌肤,而是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清晰的悸动上。
它在跳。
像一个独立于他心脏之外的第二颗心脏,以一种独特的、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在他血肉之下,安静地搏动着。
它在呼唤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答案,似乎就在那片沉默的、吞噬一切的群山深处。
顾觉睁开眼,望向那最浓重的黑暗,眼底最后一丝挣扎与愤怒,如同被夜色吞噬,渐渐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认命与某种疯狂期待的幽光。
他知道了。
他逃不掉。
也不想逃了。
他倒要看看,那个给他下蛊的少年,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