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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生恨(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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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雪闻言怔住。
它也叫阿遥吗?
小白猫格外兴奋,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缠住孟千雪的手臂,乖巧地蜷缩在她怀里,眼睛睁得圆圆的,时不时还发出软乎乎的喵呜声。
“阿尧,你跑哪去了,把药膏送到就赶紧回来,别磨磨蹭蹭的。”
那人语气不耐,伴着几分戏谑,稍稍推了推窗户,道,“关这么紧,你怎么进去的?还关窗户,也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沐尧臣的声音。
孟千雪抱着小白猫,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棂上的明瓦,开口道,“沐少主若是有事,自己来寻我便好,何必为难它。”
小白猫微微点头,“喵呜”地叫了几声,表示赞同。
“我让它带的东西,你用了没?”沐尧臣问道。
“还没来得及。”她答得云淡风轻。
“现在用,快点。”
隔着窗户明瓦,二人相对无言。
沐尧臣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孟千雪,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点,少出去给我惹是生非,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罢,天杀的共感机制,还要双倍算在我头上。”
人在家中坐,伤从天上来。
“要是哪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是做鬼,也不会让你好过。”
孟千雪不语,手里忙着拧开盒子,刮出一小段药膏,均匀地涂抹伤处,语气莫名魅惑,“沐少主既然不放心,倒不如就留在我身边。”
“反正我也不吃亏。”
“要我娶你?这不可能。”沐尧臣注意到她意味不明的目光,面露惊讶之色,斩钉截铁地说。
“沐郎君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孟千雪调笑道,“我不喜欢稚气未脱的小孩子。”
“谁要你喜欢,谁又是小孩子?”
“你啊。”
沐尧臣恼羞成怒,推开窗户,本想与她当面对峙,不料却再次对上那双温柔含情的眸子,余光飘零,恰好落在他脸庞。
他凤眼流转,本能的闪躲不断,倒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沐少主慌什么,我不过是想,同你做笔交易。”孟千雪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七星灯吗?”
“你少骗人,七星灯丢了那么久,就算是我,短时间也找不到它。”沐尧臣丝毫不信,“你就是想利用我,也得编个像话的理由。”
“若是我说,有办法呢?”孟千雪看着他,“你找了这么久,不也一样没找到吗,有些事,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让别人来。”
“那你?”沐尧臣顿了顿,“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替我打听一个人。”
“谁?”
“紫阶高等修士,李逢春。”
“不认得。”沐尧臣道。
“二娘子,大郎君回来了!”
香兰三步作两步,急匆匆从前门跑进来,面上还挂着喜悦的笑颜。
“奴婢特意问过了,郎君此番回京述职,陛下亲自授了大理寺正四品少卿的官职,特允他留任燕京,司刑狱之事。如此一来,便能时常陪在夫人和娘子身边了。”
孟千雪会心一笑,随手关上窗户,独留沐尧臣面壁思过。
“待我收拾好东西,一会儿便过去。”
她再次打开窗棂,却发现沐尧臣已经走了。
“香兰,我们走吧,想必母亲和阿兄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止啊,娘子你还不知道吧,郎君他带了一位朋友来访,奴婢瞧过了,是个顶顶好看的美人,他与郎君情意匪浅,听闻还是在奉州结识的。”
“阿兄那美人般的朋友,可是姓周?”
“这都能猜中,娘子是不是早就打听过了。”
昔日同床共枕的夫婿,如今深痛恶绝的仇人。
根本用不着打听。
孟千雪挨着苏敏坐,另外两个青年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交谈着。
和前世一样,周晏清刚好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这个时候的他,倒真有几分清秀俊美之容,温文儒雅之风。
如今一看,只当是寻常颜色。
兄长起初有意撮合这桩婚事,也曾过问她和母亲的意见。
母亲起初并不认可,短时间替她挑了不少风姿绰约,风评良好的世家子,其中还包括三姨母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庄闻远。
苏敏看出女儿眉间的忧虑,耐心介绍道,“那位郎君,便是你兄长在奉州的好友。”
周晏清起身作揖,温声道,“敝姓周,一名颂,字晏清,伯母与二娘子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晏清也是可以的。”
“行了,坐下吧。”
苏敏眉峰微蹙,却很快抚平,眼底平静,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孟千雪也看不透。
孟千里跟着说,“母亲,妹妹,晏清兄是我在奉州的同僚,更是至交,此番回京述职,陛下为我和晏清各自授了官,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任燕京,江儿总算是能守在母亲身边尽孝,保护好妹妹了。”
兄长本名孟江,小字千里,取自“千里澄江似练”一语。
苏敏只淡淡抬眼,沉声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倒是用不着天天守在跟前,我还没那么老。”
孟千里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知说错了哪句话,连忙赔笑道,“儿年少,多次随舅父上任,四处游学探察,闲暇之余无不通习官场民生之道,已有小成,多年未曾归家,自是日夜思念亲人。”
他望着周晏清,又看了看妹妹,似是还有话要说。
孟千雪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周晏清远道而来,在京中又无亲眷,初入宦海职位不显,薪资欠丰实在难以置办府邸。
“既有小成,那便择吉日,早些为你说亲。”苏敏开门见山道。
“啊?”孟千里闻言一愣,“母亲,这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孟千雪含笑不语。
母亲她好像变了个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做兄长的不先成婚做个表率,你妹妹哪能先嫁人呢?”
孟千里一时语塞,缓缓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都听母亲的。”
“我瞧你方才欲言又止,可还有事?”
孟千里声音闷闷的,“没有了。”
“我儿既已加冠,自当撑起孟氏门楣,恪尽职守,勿失勿忘,不辱尔父遗志,家主的责任会很重,甚至关乎全族命运。”
“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孟家,切忌因小失大,意气用事,方才提及婚事并非戏言,孟家的确需要一个当家主母,你父亲逝世也有十来年了,我已经累了。”
“儿子省得了。”
苏敏微微挑眉,眼神带着审视意味,“你自己招待好客人,晚些时候好生相送,我就不奉陪了。”
孟千里应是。
“阿遥,你随我来。”母亲轻声唤她。
“母亲。”她也回应母亲。
听梅院主卧,母女二人相向而坐。
苏敏微微一笑,摘下常年佩于手腕的银镯,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看着眼前的女儿,眼神温柔而慈祥,宛若冬日暖阳,春风和煦。
“岁月不饶人啊,这镯子也有些年岁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你还很小很小,总吵着要我把它摘下来给你,不给就哭,着实是闹腾得很。”
“母亲甭打趣了,我都不记得了。”孟千雪也笑了。
“它是我出阁前,你外祖母特意留下的,说是等我觅得良婿,有了自己的女儿,便留给她。”
“现在也轮到我给你戴上了。”
听到这里,孟千雪这才回想起毒痕的存在,格外心虚,想伸出去的手,半路不自然折返回来。
苏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语气耐人寻味,“怎么,旁人的东西都收得,我这个母亲给的,就这么收不得。”
旁人?
怎么会!
最近给她递过东西的人只有沐尧臣,可母亲又是如何得知?
难道是她想得太多了。
孟千雪连连否认,“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我的难言之隐,只是现在时机不成熟,我不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阿遥,这是母亲教过你的。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看到的,便一定都是真的吧。”
孟千雪不置可否。
“你能瞒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每说一次谎,以后便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饰。母亲问你,你也回来了,对吗?”
孟千雪点点头,不免有些疑惑,“也?母亲那你?”
“是你想的那样。”
二人心照不宣。
苏敏温柔地拉开女儿的衣袖,轻轻抚过那些狰狞恐怖的毒痕,眼底满是心疼,动作放慢了些,将那只银镯套入孟千雪的手腕。
她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还疼吗?”
“不疼。”孟千雪眼里噙着泪。
“阿遥,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欠你的,都太多了。
苏敏垂下眼,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该心软的时候,一直严苛待你,没能给予你同龄人享有的母爱,该凶狠的时候,却优柔寡断,最后还是没能护住你和江儿。”
“不是这样的,母亲。你从未亏欠过我们,反倒是我们拖累了你。”
“父亲离逝之时,我与兄长尚年幼,族中伯叔大多贪图遗产,百般施压,迫使你交出掌家之权。凭着苏家当时的势,你明明可以走的,可你非要留下来,一个人默默抗住外界所有压力,夺回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知道,你待我们严厉是为我们好,一个人如果不强大起来,便只有担惊受怕,受尽委屈的份,你是怕日后你不在了,没人能护住你用生命所珍爱的孩子。”
“阿遥,别说了。”苏敏背过身去,在孟千雪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浸湿。